口述：正值狼虎之年的女人丧偶后(4)

　　老太太七十多岁了，推着个小车，奔波好几个小时的路，到了我家二话不说就是干活，临走时连饭都给我做好了。回到家之后就累倒了，躺上三天都不带能起来炕的。所以妈妈现在老了病了，我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当年我最难的时候，都是妈妈在旁边帮助我，我安炉子，是妈妈给我扶着，我换煤气罐，也是妈妈帮我拿钥匙开门……

　　我从家里搬出来没有多久，王全就死了。听人说，是从床上摔的。当时屋里没别人，他爸爸连信都不让告诉我们娘俩儿。就这么去了。对于他来说，也许去了反而是好，因为他活着实在是太受罪了。没有一天的好。

　　我曾经开着出租车，一个人在荒郊野外放声大哭。阿莱，作为一个女人，我这心里是太苦太苦了。

　　你说收破烂的苦不苦？依我看都比我甜。为什么呢？你看那收破烂的男人无论脸上身上多脏，但是当他买到一只冰棍的时候，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蹬着三轮回他的临建房，好让他家里的老婆吃上这第一口。

　　这难道不是天堂吗？作为一个女人，这难道不是天堂吗？

　　我也想有这样的时刻，想被一个人惦记，被一个人疼爱，两个人领着手，好好说会儿话。

　　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已经老了，连可回味的东西都没有，没有。

　　-阿莱手记——生活智慧

　　听了安姨的故事之后，我想我们再没任何理由，去怀疑自己现在的幸福。在父辈面前，我们这一代人其实是轻飘的。包括那些我们自以为沉重的喜怒哀乐。

　　他们的人生和我们的人生，完全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估计只要拿出我们现今任一人的人生，去和他们交换，人家怕不是要知足死了——

　　小时候，家家住平房胡同大杂院、没有煤气天然气、下班后现生炉子、没有热水、如果病了想喝药也只能从邻居家找一点开水来……后来有了蜂窝煤，上班族们由借开水改为借煤，借一块烧好的煤，再还一块生煤，大致炊火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一个院子甚至一条胡同都要到同一个地方去接水，胡同门口会有看自来水的大爷，冬天负责为自来水管缠上草帘子，每天早晚，更会依太阳之作息来开关水门(现在呢，不要说这么多家共同使同一个水龙头，就是同一套单元里少安了一个水嘴都会觉得很不方便)……

　　没有电脑、没有空调，即使有电视的话也就那两个台，没有更多的娱乐方式，经常停电也无所谓，反正家家都备有蜡烛和油灯，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似简单的人生里，倒也有它的一份淡然和从容。

　　反倒是现在，偶尔停电一天，简直恼怒得要使人抓狂——不要说别人，我自己就先受不了，仿佛一下子被抛到孤岛，什么都做不了，与这个世界绝缘了。现代人的幸福中，要凭借其他手段去完成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对于内心，倒是疏于打理、鲜有要求。

　　我爸妈偶尔跟我在一起过上几天，就会闹着打道回府。为什么呢？他们会说，看着我心累。就是这样。

　　现代人拥有了物质，同时也失去了伸缩与应变的能力。我们忙于修饰外表、忙于遮掩年龄，却常常忽略了，去修养自己的内心。

　　如果心也有年龄之说，我相信父辈的心要比我们年轻得多，他们是“外焦里嫩”，我们是“败絮其中”。

　　虽然到处都有宣扬“生活智慧”的书卖，但其实生活智慧并不在别处，而是久存于生活之中。

　　祝福安姨，祝福那些和安姨一样一路颠簸、一路坎坷走来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