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几十载时势动荡中,一家三代人飘摇的传奇,似乎是中国当代历史小说中屡见不鲜的套路了,但这“套路”,由葛亮这样一个30出头的作家扛起,实在还是需要勇气、技艺以及一种当代年轻人中逐渐稀疏落寞的情怀的。
毕竟,这些年轻人看上去貌似平滑无比的生活轨迹,正如陈冠中小说中所言,“我一生有的都是些琐事,历史跟国家从没有烦过我。”在本周全面上市的葛亮长篇小说《朱雀》中,庆幸的是,读过之后毫无作家自不量力之感,在这个年轻人逐渐尘埃落定的30岁,他以故乡南京这座“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之城为底色,慢慢铺陈出一个庞大的、三代女性爱恨情仇的故事。从一个当代年轻的视角,仿佛把曾经炽烈又无奈苍凉了的青春,压成书中一幅泛黄的照片,照片中青年男女眉目间的稚气和笑意,却仍能让作者及读者,如释重负。
葛亮笔下重点所书的三代女性,都有为了爱情可无惧走向艰辛的特质。而在相识、相爱、离别、生儿育女、庸常过日子乃至肌体的消亡等一切轮转中,生活的细处又可见作者工丽地织入历史脉络以及历史与个人生活交织下,个人身不由己的命运感。如这家族第二代女性程忆楚,上世纪50年代,在布拉吉的裙角飞扬的舞会上,爱上马来西亚侨生陆一纬。然而好事多磨,一纬被划为右派,发送北大荒。“文化大革命”爆发,程家无从幸免,忆楚下嫁给强暴她的一个工人。
“文革”结束,忆楚守了寡,旧情人陆一纬却又不期然地出现,然则当忆楚兴奋地想要告诉陆一纬她怀了他的孩子时,陆一纬却告诉她他已在北大荒娶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女子。这段情最终的落幕,是在陆一纬的葬礼上,忆楚带着他们的女儿,烧掉了陆一纬这些年寄来的粮票。“火光一闪,粮票痛苦地曲卷着,成了灰烬,剩下了丑陋暗淡的颜色。”然而忆楚的女儿,虽被母亲用冰冷的烙铁砸掉腹中的胎儿,但还是注定为那极具诱惑却颓废瞬逝的爱情,惹火上身。
这也许源自南京这座“朱雀”之城,女子们骨子里的处变不惊。也许更源自这城市千百年来,日常的日子早已融合了太多沉重的离乱与生死。因此在葛亮对这城市过多“丰盛与厚重”刨根问底,并已开始怀疑文字微薄的承载力时,却发现“一些郑重的话题,在我的同乡与前辈们唇间,竟是十分轻盈与不着痛痒。他们带着玩笑与世故的口吻,述说着发生于这城市的大事件与人物。偶然也会动情,却因一些极小的事,这些事是无关时代与变革的,隐然其中的,是人之常情”。
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站立在明代陵寝废弃的大石碑上,忆楚的女儿与她的男友“望着四周一界茫茫的绿,头顶一片无垠的蓝,不做声了……在这博大里,他们感受到了一种逼压,禁不住互执了双手,觉得自己站在了宇宙苍穹的核心。”葛亮笔下,历史与青春以此种切近而唯美的方式,接续着这城市的血脉与人之常情。又有如书中那一只家传朱雀小兽挂件,在那些女子们爱过的男人们颈间,一代代保留着温热。最终,这小小的鸟形兽“铜屑剥落,一对血红色的眼睛见了天日,放射着璀璨的光”。这隐藏在铜壳内的红玛瑙,仿佛一个咒语,在一代代青春中,永不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