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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钗》书摘:她不是艳丽佳人 但十分耐看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1月25日11:32  新浪女性

  阅读提示:阿多那多叫女孩们进餐厅。女孩们明白法比是为她们好,怕红菱的妖形丑态脏了她们的眼睛。她们却慢吞吞地不肯离开,这类女人难得碰上。

  这时那位稍年长的窑姐走过来,远远就对红菱光火:“你死在那儿干什么?人家给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回来!”她说话声音温厚,一听就是不习惯这样扯开嗓子叫喊。

  红菱说:“她们叫我来找的,缺牌玩不起来!”

  “回来!”

  红菱开始往库房方向走。突然刹住脚,指着女孩们:“你们趁早还出来噢。”

  没人理她。

  “你们拿五个子玩不起来,我们缺五张牌也玩不起来。”红菱跟女孩们拉扯起生意来了。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胆大的学她的江北话:“ 也玩不起来 ”一声哄笑,全跑开了。

  阿多那多呵斥她们:“谁拿了她东西,还给她!”

  女孩们七嘴八舌:“哪个要她东西?还怕生大疮害脏病呢!”

  红菱给这话气着了,追着她们喊:“对了,姑娘我一身的杨梅大疮,脓水都流到那些骨牌上,哪个偷我的牌就过给哪个!”

  女孩们一声作呕的呻吟。书娟无法想象,她父亲和这样的贱坯子在一块是怎么混的。

  年长些的窑姐已到了红菱身边,拖了她就往仓库方向走。红菱上半身和腿脚拧着劲,上半身还留在后面和女孩们骂架叫阵:“晓得了吧?那几个麻将牌是姑娘我专门下的饵子,专门过大疮给那些手欠的! ”她嘎嘎地笑起来,突然“哎哟”一声,人往后一抽,然后指着年长窑姐对站在一边看热闹的陈乔治说:“她掐我肉哎!”似乎他会护着她,因此她这样娇滴滴告状。

  阿多那多问:“请问小姐叫什么名字?”

  年长的窑姐站下来,回过身。她确定了这个中年神父问的是她,才微微地屈一下膝,上身端得笔直,回答说:“叫玉墨。文墨的墨。”

  她不是那种艳丽佳人,但十分耐看,也没有自轻自贱、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女孩们和阿多那多都给她收服了一刹那,忘掉了她是一个身份低下的风尘女人。

  “那就拜托玉墨小姐管束一下你的同伴。”

  玉墨点头,她动作一个不多,话也是一字不多。在我姨妈书娟眼里,她虽然有一点拿捏矫情,但基本上是入得眼的。因此书娟抬脸,好好看了她一眼。从上到下地看,想挑出她哪里贱来。但她没挑出来。玉墨这时眼光也恰巧落在书娟脸上,也是在端详这个十四岁的女孩。我姨妈那个时期的相片不多,一张张全给我看过:一个剪童花头穿校服的少女,单薄干净,校服总是黑白两色,不过我猜那是深海军蓝,上面翻着水手领或白色方领、圆领。我在多年后看到的那些发黄的相片在这个时候还黑白分明。玉墨看到过其中一张。因此,玉墨这个在英文中称为Courtisan的女子想,也许她不久就要在我姨妈书娟面前披露真实身份了。

  玉墨的微微矫情是竭力想纠正人们对她们这类女人的印象,竭力想和红菱之类形成天壤的区别。她在认出书娟后更加娴雅端庄,几乎就是淑女了。她要把背影也树立得姣好无比:一头长波浪,一身素花棉布旗袍,一双黑皮鞋。她扯着红菱进了黑黝黝的仓库,在扑面而来的霉尘中眯起眼,顺手从腋下抽出手帕,掩在鼻子上。她找回娼妓领袖的面目,对正在捡数细软、打盹、踱步取暖、抠鼻子挖耳朵、争嘴拌舌的女子们说:“哎哎,刚才听见了吧?有错没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是在人家矮檐下躲难,缩头做人吧。”阿顾已经跟她们介绍过,这间仓库原先是神学院的阅览室,多年前军阀打仗,神学院跑了半年兵反,之后就停休学了,直到现在也没再开学。女孩们现在暂住的楼房就是当年神学院学生的宿舍。

  “闷死了!”一个叫喃呢的姑娘说,一面点上从另一个姑娘那儿分来的半支烟卷。

  “就是啊,”红菱接茬子说,“这院子像一口大棺材,没盖盖子就是了。”

  “闷死了?”玉墨冷笑一下,“这么多经书呢!”她手一划拉,指着一捆捆皮面和布面的书。大家把房间弄得能暂时落足了,一些破旧沙发和椅子被搬到房子中央,上面搭着五颜六色的包袱布,墙上的画给摘下来,挂上了她们大大小小的镜子。

  “把这么多经书读下来,我们姐妹就进修道院去吧。”一个叫玉笙的女子说。她正对着光在拔眉毛。

  “去修道院不错呀,管饭。”红菱说。

  “你那大肚汉,去做姑子吃舍饭划得来。”

  “做姑子要有讲扬州话的洋和尚陪,才美呢。”红菱笑嘻嘻地反嘴。

  “修道院里不叫姑子吧,玉墨?”

  “叫什么都一样,都是吃素饭、睡素觉。”

  “吃素饭也罢了,素觉难睡哟!红菱 ”

  说着大家哄起一声大笑,红菱抓起一本书朝那个姑娘身上砍过去。书受了潮,在空中书脊和书页分离了,菲薄的纸页飞得像一屋子白蝙蝠。红菱生性爱闹,追着那个姑娘,一嘴丑话,笑得直揉肉滚滚的肚皮。追着打着,暖和了,也不闷了,一个琵琶从圣经摞起的架子上跌下来,跌断了两根弦。法比·阿多那多朝这里走来。

  “够了。”玉墨说。

  谁也没够,所以谁也不理她。玉墨看一眼阴沉沉地站在门口的阿多那多,皱眉一笑。窑姐们逐个注意到了阿多那多,一一静下来,有的双手去拢头发,嘴里叼着发卡,有的跳着一只脚,四下找鞋。

  “我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再不检点,你们就不再受欢迎。”

  他努力想把扬州话说成京文,惹坏了几个爱笑的姑娘。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准大声喧哗,不准在外面随便走动,不准和女学生们接触 ”

  “那上厕所怎么办?”

  “就一个女厕所,在她们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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