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李谷一回忆说,“中央有个战地工厂在中科院做报告说台湾有个邓丽君,大陆有个‘李丽君’。”一夜之间,李谷一就成了大陆的黄色歌女,歌曲磁带被封杀。
1980
李谷一 那年流行“黄色歌曲”
这么大的共产党,怎么可能让我一首歌就给唱垮了呢?
-本刊记者 吴虹飞
实习记者 陈琛 李鹏
落座对面的这位女士,现已年过六旬。最著名的晚会歌手之一,一次次浮现水面,所有的风光都有迹可寻。20世纪下半叶,“妹妹找哥泪花流”,曾经揉碎了多少中国人多情的心。正式走下舞台后,她的记忆里搜寻到的并不全是轰轰烈烈的掌声与灯光,也有沧桑磨砺后的一声叹息:我是艺人中最不幸运的一个。
她几乎在所有的中央领导前引吭高歌过,也背着背包下到农村、矿山、前线去演出过。无论是给什么人演出,她都心存感激,一视同仁。最令她震撼的,是多年前在老山前线演了200场。“在刚落完炸弹的最前沿,那些敢死队的小战士,头发都剃光了,很快就要上前线了……”她至今难以释怀。
“一级演员”李谷一,在台上雍容华贵,挺拔丰润,可是在台下,却是寻常家的女人,脂粉全无,瘦,个子也不高,偏偏是管家的好手。“家里的装修,全是她一人管的。”她家的那口子说,“家里谁生个病,她亲自给注射针剂。”她这样打点着里里外外,台上的妆,有时是自己化的,演出的礼服,也是自己挑的。
“别人旁敲侧击,我则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她快言快语、爱憎分明。“超女嘛,地方台搞超女是可以,但你中央台去搞这个名堂?要注意国家形象啦!”
采访过程中她会唱上两嗓子,兴致来了,还走走台步,一招一式都有舞台感。整个过程她的先生都坐在一旁陪着,时不时帮妻子说上几句。当记者说“请肖先生谈一下对李谷一的感觉”,他赶紧摆手,“我不谈,我补充。”李谷一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所以俗话说,一个成功的女人后面都有一个好男人。”
令我们意外的,是她竟然还学会了QQ聊天,而对方并不知道她是李谷一!“听到那些20多岁的女孩子骂的痞话,好可怕,好像女孩子不骂痞话就不时髦了似的。”她也了解什么是博客,关注网络上新近发生的有争议的事件。
这位当年的中国轻音乐团团长,其实并不是一个保守派。一个简单的例子,20年前,一个“很朴实很执着很可爱的”小伙子带着吉他在煤矿学院的礼堂上聒噪,才唱到第二首,礼堂里的150个局级干部就表示,如果该小伙不消失,他们将一起退场。
李谷一团长赶紧上台“息事宁人”,“艺术流派是多样性的,刚才演出的是摇滚,也是轻音乐里一门独特的艺术。暂时欣赏不了,时间长了肯定就能欣赏了。”
该愣头青小伙就是崔健——后来的中国摇滚教父。
“黄色歌女”
台湾有个邓丽君 大陆有个“李丽君”
1976年,李谷一为电影《南海长城》配唱主题曲《永远不能忘》。得缘于为电影配唱插曲的大量实践,她发明了一种“应景”的“气声”演绎方式。
“你的声音,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就是这首气声唱法处女作《乡恋》,在1980年一经李谷一唱出便风靡大江南北。谁会想到,歌唱者要经受暴风骤雨般的批判。
谷建芬回忆说, “王酩写了《小花》,李谷一唱了《乡恋》,都被点名批评。当时团中央搞了一个‘15首歌’评选,《乡恋》得15万张票。有人说,这15万张都是流氓投票,这是流氓喜欢的歌。”
李谷一回忆说,“中央有个战地工厂在中科院做报告说台湾有个邓丽君,大陆有个‘李丽君’。”一夜之间,李谷一就成了大陆的黄色歌女,歌曲磁带被封杀。
“说什么靡靡之音、黄色之音、亡国之音、亡党之音——太过分了!当时我想,这么大的共产党,怎么可能让我一首歌就给唱垮了呢?”一切始料未及,她委屈得无以复加。“想想唱过的歌,都是歌唱祖国歌唱解放军的,《乡恋》也是思乡曲,一首爱情歌曲都没有。我觉得我是最革命的。”
她决定找个机会让领导来评理。听说邓小平同志要来参加她在人民大会堂的演唱会,她就想把这首歌唱给小平同志听,让他评评理:这首歌到底是不是反动的、黄色的?结果演唱那天,小平同志没有来,中央乐团的领导却下了逐客令,“如果你以后还这样,就请到适合你的地方去唱”。
“严格地说,20世纪80年代初,李谷一、朱逢博、苏小明和程琳都承担着社会批评。虽然邓丽君、刘文正等人的歌曲正在席卷内地,但流行歌曲仍然不是社会音乐文化的主流。当时最走红的词曲作家是王酩、王立平、谷建芬、张丕基等人,音乐上更多的还是对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期抒情群众歌曲传统的继续和拓展,虽然歌词上增强了抒情性,但手法上基本也还是延续了从田汉到乔羽的传统,歌颂祖国、民族、时代和劳动的题材占了极大部分。”这是当时《中华读书报》上的一段评论。
“开创一代歌风,就开不起来。有不理解的,也有妒忌的,有带一些成见的,还有一些学术派的,对民族的唱法不感兴趣的,要压制民族的唱法;最主要的是意识形态上的。那种‘左’的东西,往往来自上层。越压制,群众越支持,我越遭罪,不管大小演出,咬着牙就得去,家里一切不管,孩子摔断了胳膊,老头在家发高烧,都不能管了,如同上前线。”
回想担当“李丽君”的日子,李谷一仍心有余悸。“背着包袱唱了四年。只要你自己倒下去,就完蛋了。”“一首歌都不能唱坏,关心的人在盯着你,抓你问题的人也在盯着你”,紧张到夜夜失眠,濒临崩溃。唱歌过于疲惫,声带出血,中央乐团的随团大夫每天给她打八针。一天两场,一场12首歌,从湖北唱到广西,四十多天演了七十多场。
“牛吃草挤的是奶,我草都没得吃——你们还批判我?”
批判归批判,《乡恋》还得唱。“为什么?群众点名要唱!”在上海和南京演出结束后,所有观众起立鼓掌;“在上海体育馆绕场几周,致谢”,她热泪盈眶;连续一年多,每天能收到歌迷来信100多封,“后来我扛着两麻袋信回来了”。他们当中有人已是省一级干部,还珍藏着李谷一当年的回信;得知月薪43元的她没钱买磁带学习,战士、学生、四五岁的孩子都寄钱给她,有5元的,也有几分的。“80年代的人太不一样了,充满亲情、无私,没有利益争夺。”
直到1983年中央电视台直播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观众热线高密度点播禁曲《乡恋》,广播电视系统的领导吴冷西部长,只得冒着风险,咬牙同意李谷一在全国人民面前演唱这首“黄色歌曲”。《乡恋》终于在春节晚会得以“正名”,被喻为中国内地流行歌曲的“开山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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