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心(新浪网友) 欢迎网友投稿
1994年7月,我高中毕业了,为了谋生,我到南京一家冰棍厂去打工。我的工作是包冰棍纸,一天到晚坐在潮湿的冷库中,炎热的夏季我也感到手脚冰凉,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手指头的单调折叠,使我觉得日子格外的漫长,仿佛自己的青春就在一张张苍白的纸中悄然流逝了。
三个月后,车间里换了个搬运工,是个小伙子,叫周爱军。搬运,是车间里最脏最累的活儿。如果不是为了挣口饭,一般人是不肯干的。我每次去拿冰棍纸时,都见他搬那一箱箱沉甸甸的汽水瓶子,从里到外来回跑,额头上满是汗水,精瘦的脊梁染成一大片湿湿的汗渍。偶有空闲和他攀谈几句,才知道我们是老乡,心里不觉生出几分亲近。爱军真能干,苏北人的憨厚淳朴、吃苦耐劳在他身上得到充分体现。于是我开始帮他打饭,和他一起吃饭,渐渐地我们无话不说。也许是他谈吐幽默又不拘小节的气度吸引了我,我觉得这人不错,便特别爱和他在一起。
有一次,他在夜班时扛着一箱汽水出厂,不知谁把一个汽水瓶摔破在走道上,而他正一脚踏在上面,锋利的玻璃像刀一样割断了他的凉鞋,割破了他的脚底。顿时鲜血汩汩……送到医院后,医生说脚底的动脉受伤,有可能残疾,好险,再晚一步,危及生命!
爱军住院期间,我歇了工昼夜陪伴他。他非常感激地说:“患难见真情,嫁给我吧。将来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们同居了。初坠爱河的我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然而,百日夫妻做下来,我发现两个人的生活开销很大,我在存单上已好久没有增加新存款了。我惊恐地问他怎么办?
“咱们回盐城老家吧!”
“回家又能怎样?”
“别人怎么过,咱们也怎么过呗!只要咱们有一双勤劳的手。”
“哼!勤劳的手,你就用那双手搬汽水瓶吧!”我失望地摔门而去。
这样的争吵雨点般渐渐由稀疏变得稠密。论人品,他确实是个好青年,相貌也还可以。可是,竞争激烈的商业社会,并不单单人品好就行,要想过上好日子,还必须有勇气、有魄力、有手段。尽管有时候,他描画起未来事业的蓝图来,口气大得仿佛自己是一个拥有千万资产的富豪。但眼下的他,都二十好几了,竟然满足于当一个搬运工!
后来为了俩人的生活,我到了一家酒楼当服务员。经过短暂的适应后,我成了面带微笑的陪酒小姐。这家酒楼的10个小姐,除我之外,个个出手阔绰。她们常常嘲笑我廉价的衣着和化妆品,我忍耐着,坚守着自己陪酒不陪睡的防线。我只想干上两三年,挣够我梦想的那个数目就和爱军回家,开一个小店。然而,这个目标却遥遥无期。当我的姐妹哗哗地数钱,我表面上装着不在乎,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羡慕她们。“什么叫羞耻?没有钱,一辈子受穷才是羞耻!”一个要好的姐妹恨铁不成钢地开导我。
男女之间不过如此,趁着自己还年轻美丽,用青春去赚一个富足的未来。我不能再跟他过下去,我决定加入姐妹们的队伍。
1995年11月一天,姐妹给我介绍了第一位客人是研究生。他35岁了,在名牌大学教书,自己还开了一家化工企业,很有钱。也许是理工科的木讷和相貌一般,他对我一见倾心,我却自私而又虚荣的盘算着,将实现自己的理想。
第二天我就跟房东算清了账,从同居的小屋搬了出去。当天晚上,便陪研究生出去。爱军冲过来,死死拽住我的胳膊:“小梅,你不能去!”
我笑笑:“你能给我美好的未来吗?”
“小梅,你会后悔的!”
我甩开他,继续向前走,以为自己是步步青云,却不知是飞蛾扑火,一念之差铸成了终生大错!
我开始和客人交往,每每耐着性子听着那软绵绵的嗓子发出的声响,像催眠曲一般让我昏昏欲睡。有的烟抽得很凶,口里有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有的头发稀疏,面色油亮,不知怎么搞的,和他在一起,我内心里所有的温柔和欢乐甚至善良都不翼而飞。
二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早就能实现我开店的原始计划,于是我试着同那个喜欢我的研究生谈婚嫁,可是他用奇怪的目光看我,另外有一个曾给我家庭般幸福的一家公司经理,得知我有意嫁他时,便再也不肯露面。我恍然明白了自己的角色,每当电视里出现一位黑瘦机灵的小男孩,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爱军,其实,爱军亦是其貌一般,但不知怎么搞的,我却觉得他身上活力四射,让我快乐无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开始由衷地怀念起过去那些贫穷却高兴的日子。然而他自我“下潮”那晚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只留给我无尽的追忆和遐想。这以后,形形色色有钱或有权的男人都像一阵阵的风,吹过去便没了踪迹。在我酒醒后的梦里,全是爱军,站在一条安静得仿佛经得起万古沧桑的胡同口等我归来。
我明白自己是倦了,想感受一下家乡,给自己一个洗净铅华的机会,习惯了夜夜笙歌的我,一下子做不到素衣素面去见父母。况且,老实巴交的父母至今都不知道我的真正职业。于是收拾行装回到了盐城,在“今生缘”夜总会当了坐台小姐。
1998年8月15日,老板说当地一位最有经济实力的民营企业家,要我们夜总会挑选几位小姐,到红玫瑰舞厅陪客户。八点三十分,我们坐在吹着暖气的轿车到了那里。我愣神了,企业家那么面熟、而且比我想象的年轻、有风度。他却向我走来。我们经理紧随后做着介绍:“这位是刚从南京来的媚媚小姐,这位是周龙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周爱军。”
“周爱军?这么熟悉的名字,该不是有两个周爱军吧?”冰一般光滑的舞池里,伴着舒缓的舞曲,我心神恍惚,不能相信他就是当年的搬运工,他怎么能当上总经理呢?可是,我的腰,我的手,我的呼吸都认出了他。“这三年过得好吗?朱小梅小姐?”
“你?……认出了我?”我的舞步彻底乱了套,踉跄着跑出舞池,这不是梦。而我却不能接受这梦一样的现实。
一周后的夜晚,我情绪稍稍平静,被他约到一个酒吧,他向我讲述了他家庭。“……我爸爸搞化工的,80年代初期停薪留职办了一家化工厂,短短十几年便有了上千万元的财产。我读初中时,家里已是本地的富户了。那一阵我特别浑,逃课、打架,气得爸爸把我送到乡下。上大学我是自费走读,毕业后满以为爸爸会帮我找个好工作,最起码在他的公司当个管理人员吧。因为我是他惟一的儿子,是他的财产继承人。可是,爸爸却逼着我外出打工,并且不许我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要我像许多贫寒人家的男孩一样从社会底层做起,我在饭店洗盘子,在车行里当过小工,推销过IC卡,搬运过汽水瓶,已经是我干的第6个工作了……爸爸叫我好好磨炼,吃尽苦中苦。在艰苦生活中,找一个纯朴的姑娘做未婚妻。我就遇到了你,可你却让我好失望。如果你当时回一下头,我就会把一切告诉你,然而你没有,就那么挽着所谓的研究生走了……”
我哭了,一个幸福的鸟,曾在我的枝头久久盘旋,却被我的虚荣我的堕落赶走,幡然悔悟时,一切已成苍茫。
“我……还值得你爱吗?”
爱军摇摇头,似乎有些答非所问:“我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个电脑工程师……”
与爱军的重逢,使我好一阵子陷进对往事的追忆之中,人渐消瘦,晚上坐台也无精打采,并且拒绝和喜欢我的客人“出钟”。老板大为恼火,威胁要辞退我,我竟然傻傻地对他笑道:“那你就结账吧!”
我想爱军,很没志气地想他,我去他的写字楼找,保卫不让我进,他们上下打量我,邪邪地笑着。我知道是自己满身风尘气息的缘故。无事可做的我,整天在这个差一点儿就属于我的城市里游荡。我又照着电话号码簿上的数字不断地往办公室打,回答不是总经理在开会就是出差去了。后来还是夜总会的老板告诉了我爱军的手机号码。
“你……有事吗?”爱军的声音冷漠而生硬。
“我工作不干了……”我可怜兮兮地哭着。
“好吧!”
见面的时候,我穿着牛仔裤白T恤,扎着第一次见到爱军时的马尾辫,早早来到约定的地点等。爱军到得很晚,匆匆的,手都不肯碰我,只是拍拍我的背,柔声说:
“你还是回家吧!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我想开一间时装屋,天天看着你经过我的门前。”
“何必折磨自己,应该多想想自己的未来。”
“我是没有未来的,只想和你重温旧梦,哪怕是梦的影子。”
爱军默许了,他出资,从装修到进货全是我一手操办。“城中城”开在市中心的商业大街上,生意一般,我的心也不在生意上。“城中城”只是我的一个港湾,我只要它温馨平静,能够关门闭户同爱军叙旧。渐渐地,我感到了周家在这个城市的力量,报纸上、街头不断有周龙的广告,电视台也经常有周龙的赞助,就连希望小学落成剪彩,也有周龙的人来助兴。据说,大将风度十足的现任市长,见了周家父子也是客客气气的。
三
目前周家还没有孙子,他的妻子李娅,是个清高的、很看重自身发展的知识女性,与爱军没有孩子,如果我有了与之抗衡的资本,谁是周家财产的继承人还尚待认定呢!我忽然生出一种野心:如果,有了爱军的孩子,一个男孩子,现状会有什么改变?
我花了半年时间,精密地实施这个计划。1999年11月,我有了身孕,伏在卫生间不停地呕吐,脸上却带着笑:“爱军,我终于抓住了你,你再也跑不掉了!”起初爱军非常烦恼,气急败坏地要我赶快做掉。但他经不住我的耳鬓厮磨,开始把我当作孕妇般呵护了。我好惬意,每天早早把“城中城”打了烊,回到租住的一室一厅的小家,全身放松躺在床上,想自己即将到手的成功。
然而,一个燥热的午后,一辆“奔驰”来了,车门豁然大开,一个有着模特儿身材的女人下了车,身后跟着两个长相蛮横的男青年。女人长得非常洋气,穿一身合体的白色西装短裙,款款走进来,摘下墨镜,高傲地笑着,我就知道她是爱军的妻子李娅。
“你就是朱小梅吧?”
“不错,我就是……”既然棋逢对手,我也豁出去了。
“你倒挺爽快的,不过,你的脸皮也真厚。嘿!当二奶舒服了挺舒服的吧。对不起,今天趁我没发火之前赶快滚蛋吧!”
男青年中的一个搬过一只圆凳,李娅昂首而坐。她有一种高贵的气质,相形之下,我显得很俗艳。也许,真的只有她才配当周家的儿媳,她会把儿子培养成贵族的。
“我不认识你,你的话我一点也不懂。”不甘心受辱的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装什么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老底?当初你为了钱狠心抛弃爱军,如今为了钱你又挖空心思赖住他。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但愿你操一辈子贱业,可是我不能让爱军毁在你的手里!你若不肯自己走,来,”李娅对两个男青年一挥手,“把她给我扔到外面去!”
两个男青年应声扑过来,一左一右挟住我的臂膀,我尖叫着,拼命反抗,但无济于事。被他们拖到门外,用穿皮鞋的脚猛踢我的腹部。我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大声喊救命,相邻的店铺却没有一个人过来。
“留她一条命,把这个店给我砸了!”李娅的声音又响起,紧接着是窗玻璃的破裂声、桌椅板凳的倒地声和真丝服装被撕坏的裂帛声,我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是不久前雇佣的一个小妹把我送来的。我的下身已开始流血,小腹疼痛难忍。医生检查后说:“孩子要保也能保住,要做引产就快点。”我咬咬牙道:“不要了,做引产吧!”是个男胎,我扫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地祈祷上天:让孩子的灵魂早日升入天堂,将来投生到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家里,过正常的家庭生活。调养好身体后,我重操旧业,在一家名叫“心相印”的歌舞厅坐台,从此再没有见过爱军。在那里,我结识了一个叫孙琳的新来女孩,我们同吃同住,亲密如姐妹。一天夜里,她随着客人出去,说好了三个小时后回来,却一夜未归。原来她被一伙人注射了麻醉药,被整整蹂躏了一夜……
不久送孙琳坐上返乡的火车时,我忽然思乡之情骤然而增。屈指算来,从18岁离家,我已经在外面闯荡了8年。8年来经历了城市的喧哗,看过了醉生梦死,尝尽了爱恨情仇,空空的一颗心,只愿意朴实平淡的生活,只愿意独对清风冷月。希望那些就要或走向红尘的女孩子,慎重再慎重,牢牢把握住人生的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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