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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冬尔 口述者：牛牛 女 25岁
这或许是个有点“老套”的情感故事--因为丈夫缺乏责任感，牛牛母女的生活一次次陷入窘迫。但不同的是，本期的口述者牛牛一再出入当铺，而她每次去的心情又都不同。在这样一个年代，当有人向你展示一摞当票时，相信每个人的心都会猛然抽紧……
我不知道，今天的上海是否还有这样的故事情节--一个年轻女孩整天出入当铺，甚至屡屡以“新当”赎“旧当”，眼看快要过年，她却不知该如何赎回结婚戒指，给家人一个交待。
可这确实是我眼下生活的真实写照。(真不知该如何描述冬尔对牛牛的第一印象--明明是张年轻的脸庞，还化着时尚的妆容，可牛牛却穿了件老气的圆领毛衣，领口被背包拽得有些变形，隐约露出脖间一根粗粗的金项链。“这条项链是我的全部家当，放在家里不放心，只好随身戴着……”边坐下，牛牛边下意识地拉着领口，试图遮起那条过时的项链。)
第一次进当铺，我紧张得哭出了声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三年前大专毕业，我进了家赫赫有名的广告公司做秘书，白天工作、晚上读“专升本”--在认识罗以前，我的生活稳定而安逸。
罗是我夜校的同班同学，与班上大多数人不同的是，罗一直没有像样的工作，而是安心地当“全职”学生。为了能相互“照顾”，认识没多久，班长就制作了一张通讯录，留下了每个人的手机号码。通讯录发下来的第二天，我突然接到了罗的电话，说要约我“出去逛逛”。
那以后，我和罗时常出双入对，晚上逃课、白天“逃班”。与罗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因为罗总能琢磨出各种玩乐方法：打电子游戏、泡网吧、蹦极……五个月后，我因为连续旷工被公司炒了鱿鱼。
记得最后一天从公司下班时，罗就在公司楼下等我，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咱们还小着呢，将来要上几十年班，没什么了不起！”说完这话，罗就把我拽去“钱柜”唱歌，说是庆祝我恢复了“自由”。突然没了工作，我当然不敢告诉父母，只好每天准时“上下班”--我和罗几乎每天约会、花钱。在那以前，玩乐开销大多由我来负担，罗每月从父母那里拿的600元零花钱，连他自己上网吧都不够。这么一来，我以前工作攒下的3000元存款很快就“坐吃山空”。2001年4月，我俩终于连坐车的钱都掏不出来了！
那时，夜校中的同学正筹划着“五一长假”的出游计划，惟独我俩身无分文。罗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一口答应了与同学一起去嵊泗吃海鲜，根本不理会我恼怒的眼神。这出游的600元，可让我们伤透了脑筋。最后还是罗出的主意，将我的金项链送到当铺！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回进当铺，刚听说“当铺”二字，我已紧张得手脚冰凉。倒是罗显得熟门熟路，他老练地提醒我带上发票和身份证。金项链是奶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因为嫌它俗气，我只是偶尔向罗提及却从来不戴--没想到，罗居然就记住了。
反正爸妈从来不过问项链，狠狠心，我决定当了它！还是罗帮我出的主意，骗他们说项链断了要修，这才将发票拿到手。劳动节前两天，我先后三次徘徊在当铺门前却不敢进去，脑子里全是电影里当铺的阴森样子。最后还是罗拿着项链进门，当他拿着十张百元钞票笑着向我跑来时，我“哇”地哭出了声。
(牛牛费力地从脖间拽出项链给冬尔看，“就是这条项链，当时我害怕得几夜没睡好，整天魂不守舍。嵊泗海鲜是什么味，我根本顾不上体味。回来后我拼命地找工作，兼职在保险公司做销售，终于在两个月里取回了我的项链。”牛牛说完，像是要哭，好久没吭声。)
第三次进当铺，我买回了一枚钻戒
2001年11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独自去医院检查，犹豫着不敢告诉罗--我以为他会像大多数故事中的男孩那样，劝我将孩子拿掉。我将病历卡夹在笔记本里，然后故意将笔记借给罗，等待着他的反应。
第二天深夜，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罗的电话。电话中，他表现得格外兴奋，几乎语无伦次地说：“我们结婚吧，我要当一个好爸爸！”
父母当然不希望我跟罗结婚，不仅因为我俩年纪都太小，也因为罗没有工作。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在宣布结婚决定的同时，我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有孩子了！”妈妈气得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我们很快领了结婚证，两个月后隆重地举办了婚礼。婚礼上，我并不刻意遮掩微微隆起的肚子，反而无比自豪--他说过要当一个好爸爸的，我心满意足。
婚礼前一星期，罗突然执意要为我买枚结婚戒指--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要送我礼物。在那以前，我连一束鲜花都不曾收到过。可是，去了几家首饰店，戒指的价钱让我们望而却步，最后，罗又想到了当铺。
这是我第三次进当铺(第二次是去赎回项链)，果然，各种首饰在柜台里熠熠闪光。我试了几个，可指环不是太小就是太大。这时进当铺，我已没有那么紧张，可心里却颇不是滋味--脑海里总无法摆脱这样的阴影，躺在这里的每个戒指都是有故事的，而且每个故事都是心酸的。
这么想着，我迟疑着不肯再选，我拽着罗低声说：“我宁愿去地摊上买个20元的戒指，戴着还更舒心。”可罗就是不答应，非说要我的结婚礼物跟其他新娘一样。我知道他好面子，矛盾之余，我当然感动不已。一小时后，我终于找到了一枚合适的钻戒，2000元，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刚刚好。
婚礼上，当聚光灯下他为我戴上结婚戒指时，虽然脸上洋溢着笑容，可我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现在的上海女孩，恐怕没人会接受这样的礼物吧！”牛牛苦笑着，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仿佛戒指还在，“更可气的是，那时罗突然迷上了赌球，事后我才知道，那2000元是他赌球赢来的钱！”)
第四次进当铺，我近乎麻木
结婚后的生活很平淡，婚礼中收来的礼金是我们惟一的生活来源。因为妊娠反应厉害，我只好辞掉工作在家休养。罗还是不肯工作，整天向我要零花钱，于是，我将那张礼金存折锁进抽屉，长了个心眼，我偷偷改掉了密码。我几次瞥见他从抽屉里取出存折，却始终没法从里面拿出钱来。
因为没有婚房，结婚后，我俩只能轮流住在两边父母家。我骗爸妈说罗已经找到了工作，因此每次住在我家，罗每天一早就出门“游荡”，直到晚饭时分才回来；而住在他家时，罗便毫无顾忌地从早睡到晚，尽管他父母整天“敲木鱼”催他找工作，却也拿他没办法。
罗还是在偷偷赌球，每个周末，他都住在朋友家里彻夜不回。罗总是骗我说他只是去朋友那里“看看”，可我从他勉强的表情里就知道--他又赌了，而且是赌输了！见从我这里取不到钱，罗就向他父母要。为了给我增加营养，他父母给他的零花钱从600元增加到了1000元--可我什么营养品都不曾吃到。直到孩子出生前三天，我才将存折和密码都交给了他。
做完月子后的第一件事，我就去银行打印对账单--短短一个多月里，罗从里面提了了整整1.5万元，全都拿去赌球了！面对一张仅剩4000多元的存折，还有刚满月的女儿，我第一次后悔了！
其实在认识罗以前，我还有过一场短暂的恋爱--只恋爱了两个月便无疾而终。那个男孩大学刚毕业，整天忙于工作，可我总是嫌他忽略我，对他“作”个不停。女儿满月那天，那个男孩突然打来电话--他从朋友那里得到我生孩子的消息，特意来问候我！
从银行回来的这个晚上，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男孩，心中又酸又涩：如果……我的生活也许完全不同。
就在女儿出生的第37天晚上，罗终于因为赌球被拘留了3天。从公安局回来以后，他收敛了不少，可是依旧不肯找工作。
眼看孩子一天天长大，存折里的钱也差不多接近零了，去年11月，给孩子过完100天生日后，我决定自己出去找工作！一个月中，我先后去11家公司面试，全都得到了同一个答案：“回去等通知吧。”然后便石沉大海。我知道，因为尚在哺乳期，加上我断断续续的工作经历，找工作自然格外困难。
就在元旦前，妈妈突然问我：“罗工作了那么久，他每月能剩余多少？”这是结婚、生孩子以来，妈妈第一回向我抱怨开销太大。
我当然不忍心由父母来负担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第二天上午，我独自去了当铺。狠狠心，我将那枚结婚戒指当了1000元，又贴上自己仅有的500元存款，一起交给了父母--说是罗交给他们的生活费。这次去当铺，我已经变得麻木了，没有任何心痛的感觉。
眼下我惟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脖子上这根项链，如果将它再次送进当铺，差不多能换回我的戒指--但我很清楚，这不过是个恶性循环的“无底洞”。
(牛牛从钱包里掏出当票给冬尔看，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当期一个月，截至2003年1月22日。“眼看就要到期，但我真的没有任何钱将它赎回来。看来，这枚结婚戒指真的又将属于那里了……”
“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只是希望罗能够自食其力。如果我们都有工作，我宁愿和他财务分开，哪怕孩子的生活费由我负担，只要他能够自食其力，哪怕他每月为孩子攒下500元，我就心满意足了！”牛牛将当票平铺在膝盖上，很仔细地叠起、再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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