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8日，唐师曾第五次前往巴格达。由于掏自家腰包，他选择最便宜的北京——莫斯科——安曼航线。与他年轻时的历次冒险截然不同：10年前鸭子不满30，拥有大牲口般的健康，天真幼稚、热情奔放。到如今他已人到中年，秃头、瘸腿、血液败坏，靠药物和新华社劳保工资苟且地活着。10年前鸭子孤傲、任性、激情似火、领命而去，持公务护照、花公家美金，有恃无恐。到如今他是使用普通护照、花自家美元、靠个人魅力，以民间身份战地重游……

　　在莫斯科机场转机时，鸭子突然发现莫斯科比北京离中东更近，大名鼎鼎的原俄国总理普里马科夫就曾经是塔斯社驻巴格达记者。现在，莫斯科每周至少有两个航班直飞安曼，机型是老掉牙的Tu-154。俄航提供的食品也不近人意，连喝水也要自己动手，而且连喝两次之后立即遭受恶狠狠的白眼，使人产生干坏事被现场活捉的错觉。凌晨2点，Tu-154跌跌撞撞地在安曼阿利亚国际机场俯冲降落。从机场进城，约旦司机跟鸭子开口就是35约第(50美元)，足足比该付的多一倍。在市中心他找到一家名叫格兰纳达小旅馆(Granada Hotel)好歹住下，这是飞离北京21个小时后他第一次在床上睡觉。

　　安曼---巴格达公路，被称作“死亡之路”。早在1991年3月15日，唐师曾在发给新华社的《重返巴格达》中，第一次使用这种说法。当时这一带谣言四起，霍乱伤寒流行，鸭子和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郑达庸、武官曹彭龄作为首批重返巴格达的中国人，亲身领略了“死亡之路”。沿途，他们不断躲避弹坑、散兵游勇，慌乱中还曾撞坏车门，由于轧上弹片而轮胎爆炸……死神的黑翼多次掠过他们的头顶。

　　从海湾战争到现在，伊拉克已经被封锁了10年，“死亡之路”始终是巴格达联系国际社会的唯一通道。10年来，仅在这条路上死于车祸的冤魂怨鬼就多达数千人，其中包括泰国驻巴格达大使。两年前的5月，中国驻伊拉克使馆一辆黑色GMC载着外交官从安曼驶往巴格达。在靠近约旦、伊拉克边境时两个轮胎突然爆炸，汽车以160公里的时速翻滚着冲向沙漠，车身扭曲成一团废铁。20分钟后，拥有沙漠独峰驼和效用直升机的约旦警察赶到现场。在“死亡之路”见多识广的约旦警察，以专家的眼光朝破车一瞥，立即断定残骸里不会再有活人。他们用切割机分开车身，从扭曲的废铁中拖出6个血肉模糊的中国人……

　　小石，中国驻伊拉克使馆文化处阿文翻译，他第一个被警察挖出来，作为全车唯一会讲阿拉伯语的中国人，他强忍疼痛指挥警察把受伤的司机，机要员、二秘、随员，还有自己骨折的老婆送往急救中心。说起车祸小石至今毛发倒竖：“这绝对是‘死亡之路’。命是保住了，但‘脾’没了。幸亏车祸发生在安曼以东60公里，若再晚一点，进入制裁中的伊拉克，我肯定完了。”

　　年轻时的鸭子历来勇往直前，可这次由于带着那位号称来照顾他的老婆而惴惴不安。在安曼做准备工作时，他把老婆交给新华社约旦分社，让北大师兄老鲁、小李陪她去游死海、杰拉什。心想万一路上翻车，也不能让人家姑娘跟着白来一趟。他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了一整天地图，然后开始约会四山五岳的出租车车主。

　　安曼——巴格达沙漠公路长达1000公里，由于艰险，车主开价从200美元到350美元不等。经过左右权衡，鸭子最终选中了一家名叫AL-DAYAFA伊拉克公司，原因之一是这家伊拉克公司的开价比约旦公司便宜，而他又偏爱伊拉克人。

　　鸭子没有对公司老板阿卜杜的狮子大开口杀价，反而多给他50美元。因为他知道《古兰经》里说“如果要让仆人尽义务而没有权利，就应该付丰厚的报酬。”但是他提出车况一定要尽量好，轮胎花纹要尽量新。鸭子还掏出和卡扎菲、阿拉法特的合影说：“我的兄弟们决不希望我死在一辆不合格的破车里”。

　　黄昏，阿卜杜带着另一个伊拉克人来到鸭子的住处，阿卜杜向他介绍这是司机巴桑，也就是这辆“新车”的车主。车是98款的美国“郊区人”，V8汽油发动机，排气量7升，橙白相间的车身像个熟透的大芒果，挂的是伊拉克牌照。

　　死亡之路是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用海湾国家提供的石油美元修建的。这条单向、全封闭高速公路宽阔、平坦、单向3-4车道，其中部分路段宽达百米，装有永久跑道灯。所有跑道灯上都铺有加厚的钢化玻璃，可以随时辟作机场供战时使用。

　　海湾战争前，这条公路把海湾六国和伊拉克、约旦、叙利亚、黎巴嫩串联起来，构成阿拉伯国家间的脊梁，是中东地区最繁忙的战略公路。从地中海各口岸的转口货物，必须经过“死亡之路”运往伊拉克和海湾各国。海湾战争爆发后，由于国际制裁，这条路成为伊拉克联结外部世界的唯一通道。尽管十几年国际封锁使公路疏于维修，但由于建造时精于施工，其钢筋混凝土和石灰稳定沙砾混合结构坚固如初。美国贫铀弹炸开的弹坑显示公路基础结构层厚达2米，这样的超等级公路即使在世界上也是超一流的。

　　如果说这条路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太宽、太直、太平、太好。每到夏季，中东沙漠气温高达摄氏七十度以上，暴晒下的路面温度可达百度。由于多年战乱疏于维护，尽管石灰稳定沙砾结构层完好依旧，但道路表层的改性沥青老化，沥青中的玄武岩沙砾摩擦殆尽，细料风化，只剩骨料，造成公路摩擦系数增大。由于道路过于平直，所有司机习惯忘乎所以地以150公里时速飞驰，全然不顾夏季中东的高温。暴晒下的公路和飞转的车轮磨擦生热，任何强烈的刺激都会导致轮胎爆炸。美国飞机炸出的弹坑和炸弹碎片像无数定时炸弹，使这条危言耸听的死亡之路更加危机四伏。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鸭子之所以选择黄昏上路，就是为躲过中东5月骄阳。但夜间行车可能遭遇歹徒劫匪、散兵游勇和反政府分子。尽管如此，他宁愿与人周旋也不愿意与自然作对。一上车，鸭子就把老婆绑在座椅上，自己则紧紧握住手中的莱卡-M6照相机。每当他感到心中没数时，都要抓紧一件实在的东西克服恐惧，这厮习惯的实在之物就是莱卡。

　　冰冷的莱卡是有灵性的实在之物，曾随着鸭子探险可可西里、经历海湾战争，现在仍要随他进入茫茫黑夜。天才、财富、权势都无法代替亲身感受，亲身感受是人生最最宝贵的财富。唐老鸭把自己扣在座椅上，把生命交给黑暗，在恪尽人事之后，一切听天由命。

　　毕竟，这里曾是他战斗过的地方，公路尽头就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