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浪网友 可可可可

　　对待性这个东西的态度上，可以说印度人是典型的“两面派”。现实生活中的印度人大抵传统保守—到现在印度电影里仍然不允许出现接吻镜头，但印度宗教艺术中赤裸裸的性爱表现，倘若给吾国的道学家看到，不要说跌碎眼镜，连眼珠子都要爆裂的。到印度教寺院逛逛，看到嘴脸动作如西门庆一般的神像，还有很受妇女们宠爱的“林加”，总不能和“男女授受不亲”的现实联系到一起。想来这归根到底仍然是一个信仰的问题：在虔诚的印度教徒看来，宗教中的“性”自有其超越现实之上的神圣性，可以与家居日用完全分开；而我等异教徒没有这份虔诚，体会到的自然只剩下茫茫一片“人欲横流”而已。

　　将旺盛的性能力视为丰饶与繁殖的象征而加以神化和崇拜，在上古宗教里面倒也并不罕见。我记得以前看古希腊陶器的画册，就有男女交合的图案；而我认识的西洋鬼友，亦曾经拿了四川出土的后汉交合图画像砖的拓片，来向我质疑“礼仪之邦”这一雅号的可信程度。只是日后文明战胜野蛮，大家渐渐认识到性这个东西不太好端上台面，所以都改为在私底下看春宫图了，中西皆然，唯独印度仍然一味地大张旗鼓。但后来来了阿富汗回教徒，是连老婆的脸都不肯给人看的一族，哪里受得了这个，一通扫四旧，原汤原汁的印度古物便扫去了十之八九。幸亏印度地处热带，这边厢扫累了歇歇手，那边厢热带雨林就哗哗地长起来，所以颇有几处劫后余存湮没在茫茫林海里。再后来来了英国人，欧人嗜血，爱杀个老虎打个野猪什么的，常往林子里窜，于是那些端猎枪的武夫，一不小心，脑袋上就砸来一顶“轰动考古学界的古代遗迹之发现者”的桂冠。这些歪打正着的发现中，有一处便是卡杰拉霍印度教寺院群。

　　卡杰拉霍的寺院分为东西两大群，据说全盛时期(8-11世纪)总计有一百多所，如今已是十不存一。它之所以有名，在于数量众多而又姿态万千的“密多那”像。所谓“密多那”即男神与女神的合体像，虽然在其它地方的印度教寺院也多少可以看到一些，但艺术水准之高妙以及动作表现之多彩，无出卡杰拉霍之右者。而专程来到此地的“朝圣者”，差不多没有一个是虔诚的印度教徒，个个都象我一样“居心不良”。

　　因为背包圣经上说卡杰拉霍的遗迹多为面东，所以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在8点前来到遗迹最集中的西群，打算看看寺院正面石刻在初升朝阳下的景象。远望一座座笋形的石造寺院，照例是兴趣缺缺，因为我并不喜欢这一类型的印度教建筑。但随着寺院渐渐逼近，虽然还看不清眉目，已经有些吃惊：大大小小的雕像排列得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各所寺院的整个外墙！我首先选择了后方左手最大的那一座，登上台基，开始细细地浏览。雕像大多用的是高浮雕的方式，正面的倒还老实，多数是男女神的单身像或夫妻合像，典型的印度教艺术风格，女神大多是-借用一本小说的题目叫“丰乳肥臀”，极尽夸张之能事；男神则显得柔弱，不象古希腊的美术那样筋肉贲张。不管怎么说，都是中规中矩，至多不过是妻子的手臂往丈夫肩上搭一搭而已。但一拐弯绕到寺院的侧墙，迎面而来的就是大幅的“密多那”像了，并且是位居石壁正中，堂堂正正上下三巨幅相连，丝毫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用文字来描述浮雕上的场景实在有些难于下笔，姑且举个例子吧，到过西藏的朋友应该都看到过藏密佛教的“欢喜佛”，其实“欢喜佛”的源头就在印度，也可以说，就在卡杰拉霍的石壁上。藏密是由印度传入的，而其中的“性力”思想也就是将性交行为加以神秘化的那一条脉络，则是传承了印度的本土宗教。此后，密宗在印度复又融入本土的印度教以至消亡，而在西藏则发展成为佛教藏密的体系。典型的“欢喜佛”，也就是男女神相拥而对、女神两臂勾着男神的脖颈并且抬起一条腿的造型，同样出现在卡杰拉霍。只是被藏密提纯过的“欢喜”已经让人感受不到多少世俗的“性”，而卡杰拉霍则不同，浓烈的肉欲气息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是因为神像的造型本身妖艳得可以，二是场面布置也实在是邪门：一对正在兴头上的男女身边，居然还要左右配上两个裸身的侍女，并且羞羞答答地以手掩面，看到这里，即使是虔心朝拜的信徒，恐怕也打熬不住而要脸红心跳了吧！

　　也许这些浮雕本身并没有刻意去凸显“性”的世俗意味，而只是戴上了“有色眼镜”的我心术不正罢了，但我仍然很惊讶为什么天神们要采用那么多的交合姿势。刚才说过的那几面大幅的其实还算收敛，藏在夹缝或角落里的“密多那”像则更是肆无忌惮，照我们俗人来看简直就是“Sex大全”。每个姿势应该都对应着某种宗教涵义，可惜我对印度教尤其是性力派实在所知不多，但我想毕竟不至于仅仅是出于雕刻工匠们的“变态欲望”吧。举个例子，有几处“密多那”是表现人兽交合的，如果单从表面来理解，难免觉得印度古人真是禽兽不如，但我想兽交其实也是一种宗教符号，可以上溯到远古的图腾崇拜和始祖神话。很多民族都宣称自己的祖先出自动物也就是某种图腾，我们的伏羲女娲也不例外，而要解释动物如何“变形”到人，往往就只有靠“兽交”，所以朝鲜民族的祖先，就是熊和女人的爱情结晶。卡杰拉霍的“兽交”是否也有这层涵义我不敢肯定，年代既久，作为宗教符号的真正内涵其相当一部分应该已是无法解读。不过话说回来，或许不加解读的“密多那”才更加符合现代人的口味吧。

　　越写伪道学的酸臭气越浓，赶紧打住。这些道貌岸然的高头大论都是现在坐在电脑前面一边嚼花生米一边想出来的，其实那时候我也是俗而又俗，只知道张了个大嘴一边看一边“荷荷”赞叹,很遭了两三个看上去象是来自韩国的女学生的白眼。那些韩国姑娘就文明得多，一个个皱着眉头，抿着嘴唇，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一眼都不往那些有违禁物品的地方看,当然脸还是免不了上了一层红晕。不过，我绕着寺院转一圈回来又碰到她们的时候，发现一个个都戴上了墨镜。墨镜后面的眼神我看不到，就不敢随便用“目不斜视”这个词来形容了。

　　出了西群寺院后便去东群。东群寺院比较分散，有几座又是不讲究“密多那”的耆那教寺院，游客就明显少得多了。来到一处孤零零闲置在稻田正中的寺院，发现寺院四周搭起了脚手架正在整修。上了台基，心怀不可告人的鬼胎，慢悠悠绕着四壁一边转一边搜寻，台基底下正在平土铺砖的两个印度人把我叫住了。“嗨，大兄弟，你是不是找这个？”其中的一个边说边卖力地将腰板前后拱动，看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爬上台基，一处处给我指点，到底是当地人，果真精于此道，把隐蔽在角落里的“密多那”尽数发掘出来。正好又有脚手架，提着相机爬上去一通乱照，心里是大大地满足，便掏出专门用来敬客的万宝路(我自己可是从来只抽3卢比一包的印度草烟)，发给他们一人一支，皆大欢喜。只是洗出来的照片一直到现在我也不敢拿回家去，当然也就更没有胆量贴到网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