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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12/01/98 首页>新旅人>媒体放送>《中国旅游》  

      [名家情愫]
    
        林中雪语
    
        著文:张抗抗
    
        山里的雪一场接着一场,昨日的脚印,隔了一夜就被
    新雪覆盖了。小雪断断续续下着,天空阴沉沉的,四野一
    片迷茫。山沟里的天空也变成了窄窄一小条,对面的山头
    笼罩在空朦的雪雾中,只隐隐露出白色的峰颠。
    
        这天下午,雪终于停了,灰蒙蒙的云层散了开去,露
    出一小块瓦蓝的天,纯净透明,就像用雪擦过似的。山背
    后透出一片青光,渐渐向四周扩展,树林了里一点点亮起
    来。
    
        雪又加厚了,漫山遍野无人践踏过的雪原,平展连绵
    ,就像在高空的云海里徜徉。雪地是那么白,白得眼前的
    世界全都失去了颜色。山谷里阴面坡上的雪,闪烁着星星
    假的蓝色光。太阳出来了,阳面的雪坡如同撒了碎金,亮
    得睁不开眼。
    
        上山去,雪一直陷到膝盖,不是走,是爬不多远,就
    摔出了一身汗。在雪地里行走,人人东歪西倒的,都像个
    醉汉。有时候掉在雪抗里,好几个人才能拽上来。男生从
    山下带来的狗,在雪地上扑腾着,活像在大海的泡沫里浮
    游。下山的时候,我们学会了坐“雪梯”-找一条被砍伐
    过大树的山沟,光秃秃,陡峭峭,沟里全是雪,然后闭上
    眼睛往雪地上一坐,脚一蹬,身子就贴着雪地飞出支了,
    一阵风似的,一会儿就滑到了山下,又省时又省力。
    
        树林中有进会遇到一大片空地,铺着厚实松软的白雪
    垫子。下工时若经过这样的林子,谁都不肯走了。女生自
    发成立了“女子摔跤队”-在雪地上进行“打架比赛”。
    冬天的山林里,还有什么这更好玩更有趣的游戏呢?-雪
    粉是干燥爽滑的,任你怎么摸爬滚打,只消轻轻一拍一掸
    ,它们就像滑石粉一样,被拍得干干净净。头发被汗水洇
    湿了,但衣服和帽子却不会湿,只要你在走进热气腾腾的
    帐篷之前,把身上的雪扫拂掉,衣服就像被油浸过一样,
    滴水不入。
    
        若是渴了,伸手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像是吃冷饮,冻
    得吃吃吐舌头,牙都被冰得木了。但把雪咽下去,嗓子立
    马就发热,身子也暖和多了。舌尖上留下雪水的滋味,甜
    甜地渗入心脾。
    
        睛朗的日子,树林子里也总是若有若无地飘着小雪花
    ,是从大树顶上飘落的积雪,轻盈地在林中优美地舞蹈着
    。也常有细碎、零落的小雪星,淅淅沥沥地飞扬。
    
        山里人管这样的雪叫“小清雪”,算不上真正的雪,
    不当一回事的。
    
        都说落雪无声,我却听见过雪的声音。飘着小清雪的
    日子,林中的空气格外清爽冷冽,不一地儿,身上头上全
    落满了薄薄一层雪花。仰起头来,能看见漫天衡疏的雪粉
    ,轻轻地飞舞。忽然,我听见了一咱细微而又清晰的声音
    -沙沙沙沙……不像是林涛喧闹的哗响,也不像负声那么
    锐利,它是温柔而低沉的,婉转润滑,悄然收敛,就像山
    间若隐若现的小溪,漫过涧石,跃过青苔,它用微弱到近
    似于无的低音,在空中奏乐,那乐曲是在空气和微风中完
    成的,随着气流荡漾,顺着山坡飘下来,又沿着树林子飞
    升……那曾是我听过的最动人最美妙的天籁之音。那一刻
    ,我懂了雪的语言。
    
        雪只有在落到地上以后才开始沉默。落了地的雪就像
    一架偌大的钢琴,任赁人们借助它硕大的琴键,以雪为主
    题,去演奏后来的乐章。
    
        “顺山倒-”
    
        从对面的山坡上,传来粗犷的咸声。一霎时,只见山
    崩地裂地倒下一棵大树来,雪进枝溅,惊天动地,巨大的
    力量将大树的支杈摔成了几截。
    
        “左横山倒-”
    
        “顺山倒-”
    
        “右横山倒-”
    
        伐木人拉着大锯,眼看着将树干锯透透的那一刻,估
    摸着大树倨倒的方向,提前向周围的人发现警报,以便及
    时躲避。大山里从早到晚回荡着油锯和人的噪声。
    
        安岭就将无林可采,林场在冬季还用请农场的知表去
    帮忙伐木么?
    
        大树伐倒以后,砍丢技桠,男生们就把成材的原木,
    一根根抬到山谷里的塄场上去,整整齐齐地推放,等着装
    上大卡车运往山外。较粗的原木,用老牛来拉。老牛劲儿
    大,一次拉一根大木头,任劳任怨地爬冰踏雪,在山间的
    小道上来回奔忙。有一次,一头老牛不知为什么生气了,
    它突然扔下了拉木头的挂钩,也不答理它的主人,气恨恨
    地罢了工,径自往山下的“牛棚”走去。它走得飞快,那
    个赶牛的知表在它身后拼命地吆喝,想追它回来,它就是
    不睬。我们女生都停下了手里的斧子,兴致勃勃地观看山
    谷里的这场好戏。人说老马识途,其实老牛也识途。那老
    牛头也不回,直夺营地而去,等那知青气喘喘嘘嘘追上它
    ,它早已到了“家”门口,悠悠地卧在雪地上嚼着干草…
    …
    
        又过了些日子,从家场调来了拖拉机,专门用来拉木
    头,就是把散落的原木都集中到塄场上去,再往山下运,
    这叫做“归塄”。拖拉机一次能拉十几根原木,我们的工
    作进度大大加快了。但从此,山谷里整天都回荡着拖拉机
    的轰鸣声。
    
        偶尔的,还能听见远远的炮声,据说是在炸树根,炸
    掉了树根,那一片山坡,来年才能重新植树。“轰隆隆-
    ”炮声擦过耳际,像火车一般朝前跑去,消失在山背后。
    而大山里的回声,却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滚动,长久地轰
    响,延长至几倍的时间……
    
        在山头上可以望见山谷里白色的帐篷,几缓蓝色的炊
    烟,在林子一空低低盘旋……
    
        又下雪了,天空中拉起了一面巨大的雪幕,密不透风
    ,那是雪的天罗地网,直立的大树和灌木丛,像一个个交
    叉的网眼。四周白扫皑皑的群山,都隐匿在茫茫雪雾中。
    然而,轰鸣的没锯锯声和拖拉机的突突声,吞没了雪片儿
    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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