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反偷猎行动

    文／摄影●杨欣

    1994年1月18日，可可西里太阳湖畔，“环保卫士”
索南达杰在与18名偷猎者的枪战中牺牲。

    1995年，扎巴多杰放弃州里的优越职位，来到可可西
里，继承了内兄的事业，为保护野生动物继续与偷猎者作
着顽强的斗争。

    1998年11月8日，扎巴多杰喋血玉树。英雄虽然去了，
但人们不会忘记英雄的感人业绩，英雄的事业也必将有人
继承下去。

    这里讲述的是1997年12月底，作者与扎巴多杰率领的
西部野牦牛反偷猎巡逻队深入可可西里进行巡逻的故事－

    “可可西里”蒙语之意是“美丽的少女”，南北位于
昆仑山脉与唐古拉山脉之间，东起青藏公路，西至西藏羌
塘和新疆阿尔金山，面积约十余万平方公里。可可西里及
相邻的西藏羌塘是青藏高原湖泊分布最稠密的地区，由于
平均海拔高达4500米，气候干旱、牧草稀疏，至今没有常
住居民，被称之为无人区。由于少有人为干扰，可可西里
成为野生动物的天堂，国家一、二类保护动物就有野牦牛
、羚羊、藏野驴、雪豹、藏原羚、盘羊、岩羊、棕熊、猞
猁等，是中国大型野生兽类动物分布种群数量最多的地区。

    80年代，大批淘金者涌入原本平静的可可西里，他们
在破坏河道、草原生态的同时，野生动物成了淘金者主要
的食肉来源。90年代藏羚羊绒制品成为国际市场抢手货，
一条藏羚羊绒制成的方巾平均售价高达5000美元，巨额利
润诱使一批又一批全副武装的偷猎者进入可可西里深处，
成群藏羚羊倒于血泊之中……

    1997年9月，为帮助青海治多县西部野牦牛反偷猎队
的反偷猎巡逻及科学家对可可西里的综合考察，在全国有
志之士帮助下，我带领志愿者在可可西里东部建立起中国
民间第一座自然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同年1
2月底，我参加了西部野牦牛反偷猎巡逻队，深入可可西
里进行巡逻和考察。

    一

    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头一天晚上，我们在索南达杰自
然保护站集中，由于保护站修建时经费不足，没有安装取
暖设施，室内温度很低。睡前，我吹鼓气垫床，在上面铺
了4床棉被，睡袋上面又加盖两床棉被，钻进睡袋，卷曲
成虾的姿势，还是感觉没有热气，迷糊中似乎一夜没睡着。

    天亮后，我拿出放在摄影箱中的温度计测得气温是-
28℃。拿到室外，虽然太阳已出来一会儿，但气温仍低为
-38℃。

    下午3时，我们在五道梁吃完饭，4时离开青藏公路，
沿楚玛尔河支流勒玛曲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我们沿一条
几乎干涸的河床而行，见到了十几群藏羚羊，每群数量在
5-10只之间不等。

    据扎巴多杰介绍，现在是藏羚羊交配季节，公羊和母
羊在一块儿，这个季节一过，藏羚羊就按公母分群生活。
产羔季节是最壮观的，藏羚羊产羔地在藏族人心目中是一
个极其神秘的地方。传说是大雁飞到哪里，藏羚羊就在哪
里产羔，藏羚羊食大雁的粪后，奶水多得顺奶头滴在土地
上，又被大雁所食，它们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

    在距西金乌兰湖不远处，我们4台车兵分两路在河滩
和荒原上巡逻，试图发现偷猎者的踪迹。最后只看到一只
被打死很长时间的野牦牛和一只不知什么原因倒毙的母羚
羊，除此外还有被丢弃的汽车和以前的车印，再没有更新
的情况。

    这次巡逻考察期间由于气温太低，所带食品中凡是有
水分的都被冻硬，苹果像一块石头，扔出去能把人砸死，
所有蔬菜都冻成冰砣，解冻后发苦，不能吃，只有大葱虽
然也硬得像冰棍，不小心掉在地上就碎成几节，解冻后还
算没有怪味，成为唯一能吃的蔬菜。每天早晚两顿正餐，
也就是煮一锅粉条汤，每人一碗，泡上两个冻硬的馒头，
午餐是扎巴多杰特地带来的两个生牛腿，用他的话讲，生
牛肉中有水份，冻硬后吃既顶饥还解渴。我用刀子削下一
片放入口中细嚼，没腥味，很香。

    二

    第二天，我们顺泉水河而下。在一山谷转弯处，扎巴
多杰把汽车停下来，告诉我这里是索南达杰牺牲前堵截偷
猎者的地方。他们当初一行四人在这里驻扎，一晚上截获
了两伙偷猎者，共计20人、7台车，近两千张藏羚羊皮。
山坡下我们还能找到一些索南达杰他们当年留下的东西。

    天黑后，扎巴多杰要求所有车辆不要开灯，借着天光
和冰面摸索着走。前面就是鲸鱼湖了，是偷猎者经常出没
的地方，我们在一个低洼处宿营，不至于被偷猎者发现。

    藏羚羊是很机敏的动物，偷猎者要想白天接近藏羚羊
极为困难，他们都是白天睡觉，傍晚出来观察，确定藏羚
羊大致位置后，待天黑尽时，用几台车进行围堵。藏羚羊
虽然跑得快，但有个致命的特性，只是顺着汽车灯光跑，
而且不跑出灯光照射范围，偷猎者就在后面开枪，一群藏
羚羊很快就被全部猎杀。

    当晚扎巴多杰带人侦察，没有发现偷猎者的灯光。

    第三天，按计划继续往西巡逻。汽车从鲸鱼湖冰面上
穿过，发现不远处有一头野牦牛。野牦牛是青藏高原特有
野生动物，现在牧民饲养的牦牛都是野牦牛驯化过来的，
但比较起来，野牦牛的个头要比家牦牛大许多，公牛可重
达一吨。现在不是交配季节，公牛和母牛都是分开的。母
牛喜欢合群，公牛一般是两三头结伴。胆子大、个头大的
野牦牛则独居一处，并具有攻击性，它那对间距达1米的
角，顶翻小汽车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至今很难看到有谁
拍到野牦牛特写的图片。

    扎巴多杰看我们拍片心切，大胆开车靠近这头孤牛。
野牦牛见车靠近，开始向相反方向逃跑。

    我们拉开窗户把相机伸出去，由于路面高低不平，颠
得特别厉害。一会儿工夫，牦牛跑累了，也火了，干脆停
下来，掉头对着我们，作出向我们进攻的架式，牦牛转身
的动作正好进入我的镜头。扎巴多杰赶快停车，与牦牛对
峙。不过牦牛没有进攻我们，而是掉头向另一方向慢步而
去，我们松了一口气。

    鲸鱼湖曾是偷猎者的基地。1997年11月29日，扎巴多
杰带领的西部工委反偷猎巡逻队在鲸鱼湖西北角抓获了一
伙偷猎者，共计缴获469张藏羚羊皮、6台吉普车、6支小
口径步枪；抓获19人，打死一个顽抗的偷猎者。我们在此
扎营，看见四周都是偷猎者丢弃的塑料汽油桶，足有六七
十个。前几天我在格尔木看过这些藏羚羊的皮和被割下的
羚羊头，许多羊的眼睛都没闭上……

    当我们离开鲸鱼湖，走到湖边河滩上时，通过望远镜
发现前面有一只狼。扎巴多杰兴奋起来加足马力追赶，让
我们近距离拍一些狼的图片。汽车以每小50公里的速度跟
在狼的后面，我们距狼越来越近，但狼非常机灵，当车与
狼要平行的时候，狼会突然急转弯，换一个方向逃窜。当
我们转一个大弯再重新加足马力追时，狼已跑出100多米
远了。

    1997年最后一天，我们翻过阿尔喀山，进入新疆维吾
尔自治区境内，沿苏鲁皮堤勒克河宽阔的河道逆冰面而上。
这时，两头藏野驴闯入我们的视线。藏野驴属国家一级保
护动物，它有一个特性：喜欢和车赛跑，争个先后。这两
头野驴也不例外，见到汽车就靠了上来，与我们在河滩上
比起速度来，野驴似乎很懂得规则，几乎一直朝着一个方
向奔跑。河道开阔，也比较平坦，汽车占尽优势。扎巴多
杰控制车速，同野驴齐头并进，相隔仅10多米。我把镜头
伸出窗外，拍下野驴奔跑时的优美姿势。

    傍晚我们赶到布喀达坂峰下宿营，布喀达坂峰又称新
青峰，位于新疆青海分界的昆仑山脉，海拔6860米，周围
多温泉。

    由于是1997年最后一天，我们拿出一直留着的两瓶白
酒、花生、糖果，在远离都市的无人区过了一个特殊的新
年。

    在营地不远处是太阳湖，太阳湖是淡水湖，已全部封
冻。1994年1月18日，索南达杰在这里一人与18名偷猎者
枪战，最后中弹壮烈牺牲，牺牲时还一手握枪，一手正拉
着枪栓。-40℃的气温把他这个形象凝固成一尊不朽的雕
塑，一座两米高的纪念碑就立在他倒下的地方。

    新年第一天，我们以藏族的方式悼念索南达杰，烧上
一堆牛粪火，在火中撒下一把藏粑面，腾起来缕缕清烟，
随风而去，慰藉着索南达杰的英魂。因为，他的生命已唤
起了成千上万人对可可西里的关注，无数的好男女正在继
承他未尽的事业。

    三

    位于昆仑山南坡的红水河是一道天然地理分界线，河
流两岸地貌截然不同，南岸是雪山、草坡、属青藏高原景
观；北岸是河水冲刷后形成的陡峭土坎，山坡也是赤黄色，
草地很稀疏，是典型的柴达木地貌。南岸山坡上有很多野
牦牛，三五成群地在悠闲吃草。

    我们在此发现了一头倒毙的野牦牛，扎巴多杰从现场
分析它是因牦牛间的打斗不慎从山崖上掉下摔死的。

    傍晚，又发现在南岸山坡上有密密麻麻一大群野牦牛。
扎巴多杰用望远镜看着说，都是母牛，至少有两百多只。

    反偷猎巡逻的最后一天，距青藏公路还有200公里，
早饭把最后的炒面也吃完了，彻底断粮。大车司机尕玛拧
开车上所有油桶盖，把余下的油全部加完，正好所有车辆
的油箱加满。看来，无论如何今天要走出无人区。

    走了两个小时，到达豹子峡，这儿以雪豹经常出没而
得名。

    1997年6月西部工委在豹子峡附近抓获一伙专门捕杀
母羚羊的偷猎者，抓获时他们已捕杀了540只。这个季节
母羚羊都怀胎或已产下了羔，540只母羚羊死了，意味着
有540只小生命必死无疑。许多刚出生的小羚羊还守候在
已被剥皮的母羚羊身边发出悲凉的叫声，饿极了还去找奶
头。扎巴多杰一讲起这件事就很激动，说他们抓获过数百
名偷猎者，从来没有动手打过这些罪犯，唯独那一次破例。

    傍晚，太阳收回了冬季里无力的光。我们的汽车来到
库赛湖畔，扎巴多杰豪不犹豫地把车开上湖面，如果沿湖
岸走，少则要半天时间，汽油只能维持一半的路程，从湖
面横穿过去是唯一选择。扎巴多杰也从来没有在冬季的库
赛湖冰面行过车。汽车在湖面的一道道冰缝间跨越，冰层
下的湖水不时冲出冰缝，喷射到湖面和汽车底盘下，顿时
在底盘下凝固成一条条冰柱，令跟在后面汽车上的人胆颤
心惊，绕道行驶。走完四十多公里的库赛湖已是晚上9点
多钟了。当汽车驶上岸边时，我紧张的心才慢慢松驰下来。
借着灯光又在雪地上走了70公里。晚上11时30分，汽车平
安开上青藏公路，回到保护站。

    这次巡逻考察历时12天，行程1300公里，光是汽油就
用去3吨，没有抓到一个偷猎者，不免有些遗憾。但我们
更希望永远没有偷猎者可抓。

    可可西里似乎暂时宁静了，这样的宁静又能持续多久
呢?我们羡慕“动物世界”中的许多镜头，特别为非洲热
带草原上大群野生动物奔跑的场面而激动、感叹。而在长
江源头的可可西里，这种数万只野生动物狂奔的景观也曾
经有过。如果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来对可可西里关心一下，
支持一点，我想重现这种景观的日子不会非常遥远。

    背景材料

    杨欣和他的环保事业

    杨欣，江河探险家、摄影师，10年来多次涉足长江源
区探险、考察、拍摄，亲眼目睹了长江源头触目惊心的环
境恶化过程：草场退化、荒原沙化、野生动物被疯狂捕杀
……鉴于此，杨欣倡导发起了“保护长江源，爱我大自然”
的系列活动。

    “保护长江源，爱我大自然”是一项维护人类共同利
益的环保工程，一大批科学家、探险家、记者，以及各行
各业的环保志愿者纷纷加入了这个行列，和杨欣一起为长
江源区的环境保护奔走呼吁。

    在“保护长江源、爱我大自然”活动因受资金影响，
活动被迫停止的情况下，不是作家的杨欣强迫自己坐在桌
前，把十年间五次探险长江源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
长江魂》，并拿着这些书四处演讲义卖，筹集建自然保护
站的资金。

    1997年9月，杨欣用卖书的钱和香港地球之友的借款
购买了建筑材料，带领十二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在
青海省治多县西部工委协助下，于1997年9月10日在长江
北源建立起长江源第一个也是中国民间第一个自然生态环
境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目前还很不完善，冬季取暖设备
、太阳能发电设备、高空了望塔、生态站、通讯设备、交
通工具、厨房、卫生间等都还没有解决。“绿色江河”计
划在今后两年中继续寻求社会各界支持，以完成索南达杰
自然保持站的附属设施，使这个保护站发挥更大的作用，
并以此告慰九泉之下的英灵。

    杨欣呼唤：绝非杞人忧天，长江正在变成第二条黄河。
救救母亲河!

    编后语：

    看了杨欣的故事，听了杨欣的呼唤，我们不能不为之
所动。长江，是所有炎黄子孙的长江；地球，是人类共有
的地球。我们只有一条长江，也只有一个地球，我们应该
爱护我们生存的环境，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子孙后代。

    如果再多一些“杨欣”、多一些“保护长江源、爱我
大自然”活动、多一些“绿色江河”计划，也许就不会有
日渐沙化的草场、荒原，就不会有慢慢消失的山林，更不
会有1998年那场牵动无数中国人心弦的大水……

    长江的命脉掌握在你我的手中，地球的命运也将因你
我的行动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