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密林中，27岁的她身背小游客，羚羊般攀登在乱石惊空的陡峭
小道上。到了山顶，他又开始牵着马进行第二次接力护送。一对年
轻人在这片高山世界里筑起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大山深处的“导游夫妻”

1998年7月上旬，一个来自首都的包裹，越过千山万水，
飞向了甘肃漳县遮阳山下一个极为偏僻的小村庄。这是一
位外表憨厚朴实的年轻人，在大山深处历经生活的酸甜苦
辣，留下了一串串震撼人心的故事……



            (一)

早就听说地处秦岭与岷山交汇处的甘肃遮阳山，自然景观
极妙，洞天秘幻，曲径通幽。且在宋明两朝，这里就是盛
极一时的旅游区。不料到这里考察时，与一位“背娃妹”
意外相识后，竟触动了我久违的情怀。火炕上一夜促膝长
谈，不由让人对这对深山里的农家小夫妻肃然起敬。

7月的一天早晨，我们从漳县城出发，沿甘川公路西行。
透过车窗，只见公路边的麦子在风中微微波动，颜色也由
深黄到浅黄而变为浅绿，最后变为深绿，我知道这是海拔
逐渐升高的缘故。这里千峰竞秀，山连山，山套山，简直
是个山的世界。不知过了多久，小吉普终于到了西北(也
许是中国)罕见的原始自然风景区——遮阳山。

“让我为您背娃娃吧，上山保证不让她摔一下，绊一下!
”刚下车，一位模样俊俏的山里妹子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开始听了她这话真想笑，因为笔者和“老伴”都是30岁不
到的年轻人，又是旅游爱好者，难道还背不动个3岁的娃
娃?还要请个女子当“保镖”?真没想到，山妹子这一声轻
轻的“承诺”后，竟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甚至可以
说是“拼死护送”。走遍大半个中国的我这才发现，世上
还有如此特殊的“导游”职业!

当时本想婉言谢绝，忽然，我和妻子几乎同时吃惊地发现
这么俊俏的“导游”，衣裤上竟打满了补丁!一股怜悯之
情油然而生。

妻子笑笑说：“好吧，反正我们两个进山也挺寂寞的，咱
们就一起去玩吧！”其实，她是处于同是女人的同情心，
想让这位山里女子多挣点钱。

“我们可是工薪阶层啊，钞票的不多!”我逗趣说。“没
关系，给多少钱都行，不给钱也没啥!”山里妹子真诚地
说。

一走进山，只见青松如涛，野花如画。扑鼻清香，沁人心
脾，人像穿行在巨幅画廊中。再往前走，幽深的峡谷中溪
流潺潺，瀑布重重。“哎呀!”穿越一条溪流时，妻子忽
然一声惊叫，差点落入水中。再看水中的石头，光滑异常
，且距离不等，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水中，让人望而生
畏!

女“导游”却让人吃了一惊。只见背着娃娃的她，身体像
只轻盈的燕子，在水中光溜溜的石头上行走如飞，潇洒自
如。“像这样的溪流，一路上要过36条呢!”她极轻松的
一句话，把我们惊得目瞪口呆!

她说她家有7口人，公爹、公婆、小姑子、丈夫和两个小
孩子。家里有15亩地，山上人向来靠天吃饭，近几年连续
干旱，有时连种子都收不回。去年还算不错，15亩地打了
2000斤麦子，不过粮仍不够吃。她只好靠“背娃娃”挣点
钱买粮，不然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  

她说定西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地区，而遮阳山所在的漳县，
又是定西的“贫困地区”，生活条件就可想而知了。最让
她犯愁的是，6岁的儿子到9月份就要上学了，至今她和丈
夫还没存够孩子的学费，况且小家伙那衣服也旧得实在穿
不成了……。

她说山顶上有块小草原，那里有她丈夫和她家的那匹马，
他负责送游客下山，因为下山的小路马基本可以走。由于
遮阳山的知名度不高，游客不多，所以丈夫的“生意”常
常很清淡。有时城里人骑了马，欺负他老实，还常常不给
钱。所以，朴实忠厚的“牧马人”，平时也只能挣个“油
盐酱醋”。

我想，他们也许是中国最穷的“导游”，但又是最独特的
“导游”。因为服务报酬的多少，完全随游客自己给，夫
妻俩从不和游人讲价钱，更不主动索取，他们的风采构成
了旅游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二)

据史料记载。遮阳山是一处名符其实的古老旅游名胜。大
约早在唐宋时期，就游客如云。著名诗人卢照邻等，留下
了不少诗作，就连《宋史》中立传的一些军政人物，也在
此留下大量金石镶刻。此山曾显赫一时。到了清康熙年间
，因皇上的一位宠臣离休后来此隐居，在遮阳山方圆40里
树立界碑，禁止百姓进山砍柴、放牧，此处逐渐与外界无
路可通。最终被人们遗忘。只到近年，当地政府才发现这
一“人间仙景”。所以，今天的遮阳山是一处开放不久，
尚在继续开发的新兴风景区。正是由于这一“背景”，我
们和这位叫刘素兰的“背娃妹”，才有了这次惊心动魄的
登山大“历险”。

当来到一个叫“含石”的洞口前时，我暗暗吃了一惊。只
见四周是入云秀峰，前方没有一条路。唯一能通行的，就
是高出地面约1.5米处岩石上的一个小洞，这洞最多能容
两人弓身通过。

“导游”几乎没费什么劲儿，背着孩子“蹭”地一下就跃
上了洞口，眨眼间穿过山洞放下孩子，又来接应我们。拉
着那只纤细而有力的手，真让男子汉感到汗颜。其实，这
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更难走的还在后面。

这里的山到处巍峨险峻，纵横错杂。千沟万壑之中，景随
山移，变化万千。驻足乱石滩间，只见两边石崖直插青天
，中间一线天开，缕缕细流从中穿过，几个龟石横卧水中
。“门”中浓雾弥漫，寒气袭人。大声呼喊，回声袅袅不
绝，令人感到阴森可怖。“前面就是‘天梯’峡，险得很
，走路一定要当心!”山妹子忽然提醒。

这“天梯”果然名不虚传，两面巨大的石崖有时较宽，有
时几乎靠在一起，宽仅1米余。峡内坡度陡峭，脚下到处
是乱石，极难攀登。“导游”说，“天梯”长1000多米，
上了“南天门”方到山顶。听听这名字就够吓人的!      
       

小刘背着孩子，羚羊般攀登在乱石惊空的陡峭小道上，不
久便大汗淋漓，接着衬衣也湿透了。我拖着妻子不停地往
前爬，只觉得气喘如牛，胸口像塞了团棉花，那滋味真是
欲生不能，求死不得。好在“天梯”右侧有条长长的铁索
，要不然真是寸步难行。那路的确太险，若不小心踩上活
动的石头，极有可能一下滑入深谷，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遮阳山正处在开发期，这1000多米的“天梯”还没修
一级台阶，所以除了岩石就是乱石。且越往上小路越陡，
这时孩子吓得哭起来，后来竟不停地挣扎着从她背上下来
。

攀登时，“导游”险象环生，让人暗中为她捏把冷汗，但
每次都有惊无险。她说从小就在这山路上走，熟悉这里的
每一块石头，他背过的小游客最大的十二三岁，绝对不会
出问题。

此时，气喘嘘嘘的妻子早没了旅游兴致，她说，小刘啊，
孩子的性命就交给你了!这时我才体会到她那句“不让娃
娃摔一下，绊一下”承诺的份量，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包
含多少“惊涛骇浪”! 这时我才真正体会了“背娃妹”这
一特殊职业的惊险与艰辛。真没想到，一个山村女子竟有
如此胆魄，这不能不让人对她肃然起敬。

路边的草丛里隐藏着一种叫“蕨刺”的小植物，挺好看，
休息时我刚要用手去拔，不料“导游”却大惊失色，一把
就把我的手拨开了。“干嘛这么紧张?”她说：“这种植
物上长满了比头发还细的小刺，毒性极大，只要碰上它，
皮肤马上就会起一串小泡，奇痒难忍!”“哎呀，真够险
的!”不禁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如果今天没有她护
送，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许多的凶险!

在“天梯”中“历险”2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南天门”
。只见一峰直刺苍穹，这“天门”就是峰中一个仅容一人
向上爬行的洞，这洞似乎能直通“天堂”，所以古人才起
了这么形象的名字。一出南天门，笔者和妻子都被奇异的
景色惊呆了!

                      (三)                

出人意料，这山顶上竟是一片草原。7月在内地正是火燎
燎的季节，而这儿却宛似早春时节，望不到边的草欣欣向
荣，青翠翠、绿茸茸地把大地遮盖；金色的野花一团团、

一簇簇摆放在绿色的草原上，蓝天白云下到处弥漫着醉人
的芬芳。

忽然，原野上一人骑马飞驰而来。“导游”说这是他丈夫
小许。他在草原上搭了个小屋，平时和马就住在这里，做
为妻子的“接力站”，专门护送游人下山。小伙子挺精神
，头发和小胡子向上卷曲，颇像前苏联电影里的“哥萨克
”骑兵。我敢说，他如果像城里人那样会收拾的话，绝对
是个“帅仔”。

妻子和女儿小鸟似的笑着上了马，牵着马带路的他也一脸
兴奋。“骑兵”说，他叫许品科，今年26岁，他的“导游
”媳妇看着像个大姑娘，实际年龄却比他大1岁。媳妇比
男人大，这在山里是很正常的事。

问起他们的恋爱经过，小伙子却红着脸笑了：“山里人谈
什么恋爱呀，看上往家里娶就行了!”想想挺有意思，山
里人办事就是“简洁”。我说我办公室的兰子姑娘，恋爱
4年，结果因为小伙子的电冰箱没“达标”竟吹了!他笑着
说，我结婚时就给媳妇买了两套衣服，她还心痛地责备，
干嘛这么浪费，一下就花了200多!我们山里姑娘就这么实
在、可爱!走在草原上的确是种莫大的享受。幽幽浓浓的
花香，裹了“春”的气息和原野的清馨，直入肺腑，让人
心旷神怡。此刻世俗上的功名利禄、明争暗斗等等早忘得
干干净净，大自然仿佛一下就把人汇入了返朴归真的境界
。“哎呀，如果能在这里生活一生该多好!”我脱口而出
。没想到“骑兵”眼里马上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上次中
央电视台的人到这里来，还猛夸俺们这里好呢!

“山下没招待所，如果您和嫂子明天还想浪(玩)的话，今
晚就住我家吧!”也许他喜欢上了我这个从小在农村长大
的西北汉子，还没征求“导游”的意见，就发出了邀请。

下山的羊肠小道，虽然没有大危险，但妇人和孩子若不骑
马还是够呛。到了山下心里感激异常：大山深处若没这小
两口一路护送，我们一家无论如何，也无法领略这西部奇
异的自然景色。我掏出100元钱很不好意思地说：“别嫌
少，我这个坐办公室的实在太寒酸!”没想到“导游夫妻
”却很吃惊。她说从没人给过这么多钱，她决不能收。经
再三推辞，年轻夫妇只抽了一张10元人民币。她说做人只
能挣良心钱。

我打开几罐“八宝粥”感谢他们。男人感激地喝着，媳妇
却小心地把盖子盖了起来。她说趁休息，她想为我们在山
上拣点野蕨菜，这是当地特产，很好吃。直到走时，那“
八宝粥”她仍没喝。妻子悄声对我说：“她舍不得喝，肯
定是留给孩子的!”我的鼻子不由猛地一酸，眼睛一热，
泪水涌出。多么可爱的山妹子，多么伟大的母亲呀!

                      (四)

他家有两排房子。前排是土墙茅草屋，墙壁很黑，一眼就
能看出是六七十年代的“作品”，里面住着他的父母和妹
妹，小两口和孩子住在后面一排低矮的砖瓦房里，这房很
新，她说这是他俩婚后奋斗五年，存1000元钱盖起来的。
“导游”夫妻的第二个“五年计划”是再挣1000元钱，翻
修父亲的房子，不然那老屋就有塌的危险!

炕上的被子很旧，床单简直是各种补丁的拼凑物。屋里虽
有张桌子，但却没一条板凳。“骑兵”热情地在邻居家借
来两把椅子。不一会儿，“导游”端来了一种刚做好的叫
油馍馍的白面薄饼，她说只有贵客来了山里人才做这种饭
，再就是过年。菜是没有的，要吃只有到很远的大草滩乡
去买，还要等到逢集。因为她住的这地方太凉了，一般的
菜无法生长。

绀青的暮霭弥漫升腾，从幽邃迂回的峡谷，把一抹折射着
余晖的苍黄涂上天边浮云。渐渐的，冷冷的绀青暗蓝与暖
暖的苍黄浮云对比、辉映，给圆月笼上了一层极薄的紫晕
。山妹子点起煤油灯，我们两家人就围在炕上亲亲热热地
拉起了家常。灯光下“导游”越发显得光彩照人，她说山
外的世界一定很美，可惜她只去过几十里外的漳县县城。
她说丈夫第一次看见城里的女子穿裙子，羞得走路连头都
不敢抬。在那里，他们第一次，也是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吃
了半只烧鸡。在夫妻俩看来，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食
物。

她说，她根本就算不上导游，城里人叫她“背娃妹”。其
实，有时候不仅是娃娃，就连中学生甚至成年游客都需要
帮忙。一次，从兰州来了一家三口，到这里旅游。她看见
那个十几岁的男孩穿着凉鞋，又见他母亲体态雍肿，就断
定这家人爬不到山顶。她上前要帮忙，却遭到拒绝。原因
是他们外出旅游被人“宰”怕了!

她不放心，就在后面跟着。“我们全家旅游，你在后面跟
着算哪门子事。想钱想疯了!”女主人刻薄地讽刺。委屈
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扭头就往回走。但很快又折了回来：
万一他们爬到半山腰，既上不去又下不来发生危险怎么办
?“背娃妹”又远远跟在后面。

果然这家人被“卡”在了“天梯”三分之一处。当时，峡
谷里还没拉上那条防险铁索，中学生吓得脸上苍白，趴下
搂住一块岩石一动也不敢动。胖母亲想这次必死无疑，就
伤心地大哭起来。男主人坐在地上喘成一团，一家人狼狈
不堪。

没想到紧要关头“背娃妹”从天而降。她先背着那男孩到
了山顶，又和丈夫一起轮流把胖女士背上“南天门”。这
家人感动得只喊“女菩萨”。为维护山里人尊严，事后“
背娃妹”竟没收他们一分钱!她说，她在“天梯”上还拖
过无数体力不支的年轻人；抢救过途中忽然患病的老年游
客……。至于接受过帮助的人有多少，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楚。不过平淡的生活中，却有了许多朋友，不少游客临走
时记下了他们的地址，回去后还来信问好。今年7月初，
一位接受过她帮助的北京游客，还特意给她寄了一包七八
成新的时装!

夜已很深了，孩子们早已熟睡，我们仍在兴致勃勃地交谈
。提起时下人的“焦点”话题——发财，“哥萨克骑兵”
却显得极平淡。其实，在这几乎远离尘世的偏僻之地，也
面临种种诱惑。比如，遮阳山这个国家级森林保护公园里
，不仅有珍稀植物，还有豹、苏门羚、香獐、蓝马鸡等数
十种珍禽异兽在此栖息。少数不法分子找到他说，“老外
”最喜欢这些玩艺儿，只要偷猎一些，立马就能发大财!
但听到这些话，这位老实的“骑兵”就会当着人家的面骂
：“你这人不是好东西!”        

看得出小夫妻很恩爱，尽管日子过得极清苦，他们却觉得
活得很幸福、很充实。她不好意思地说，别看他表面上笨
头笨脑，其实心里精明的很，挺知道关心人的!说这话时
，山妹脸上泛起了两朵红霞，显得很满足。爱真像烂漫芬
芳的山花，使这个贫困的小家庭充满了温馨。事后妻子动
情地说，这对小夫妻真让人羡慕!是不是真正的爱情都在
深山里?    

丽日下我们挥泪告别。车子已开出很远了，我看见他们和
孩子仍在拼命地挥手。顿时，一种渐抽渐长的惆怅，丝带
一般，在心头飘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