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老洛桑
文、图/付小均
那天清晨,江孜城仍在沉睡之中,雾还厚厚地缭绕在
白居寺的十万佛塔上,我已经开始在大街上转,希望找到
一辆经羊卓雍湖回到拉萨的车。打听了许多车,司机们宁
愿费事费时走由江孜到日喀则、再由日喀则回到拉萨的新
路,也不愿意走这条回拉萨的老路。因为连日阴雨发大水,
老路已经断掉多处,而且翻浆泥泞得厉害,走起来十分困
难。他们指指一些大腿上还留着泥浆痕迹的游客说,这些
人是趟着快齐腰深的洪水用了两天的时间由羊卓雍措过来
的,没有司机愿意冒这个风险。
道路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但我想已经有一天一夜没下
雨了,加上有人修路,路况一定会好转,我一定能看到西
藏第二大神湖羊卓雍措。抱着这个信念,我执著地在江孜
的街上游走询问每一辆等活儿的司机,偶尔碰上愿意走的,
一定要走两天,而且要价之高,使我顿生走了这一趟就没
钱回北京的恐惧。
太阳升起来了,灿烂的阳光照在了江孜抗英英雄城堡
的顶上,无家的狗开始在刚支起的肉摊旁边等待布施,街
上嘈杂了起来。我和同伴的心情十分焦急,因为再拖下去,
就无法在当天回到拉萨。海拔4000多米的高度,稀薄的天
空无情地消耗着体力,我们在不大的街上费劲地转着圈,
同车主讨价的声音越来越低,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粗。
就在几近绝望的时候,从街的拐角处歪歪斜斜地开来一辆
破北京吉普,停在了等活儿的车队中。
这辆破吉普,在那些沙漠王、切诺基、依维柯中活像
一个穷困潦倒的小老头,从车上下来的司机,更是一位实
实在在的小老头。他穿着一身蓝色的旧线衣,外套一件油
渍麻花的西装,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国防绿军帽。绝望之
极的我们过去询问,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们不相信自
己的耳朵,再问,回答十分明确:走老路回拉萨,一定让
你们看到羊卓雍措,一定在当晚回到拉萨,而且是在21∶
00左右。激动之余忙问价钱,回答是1000元一趟,可乘5
人。按惯例我们开始砍价到800元,老头略一思索,也同
意了。旁边看热闹的藏族司机听到这个价钱都不干了,用
藏语责骂他,于是价格最终定在了900元。
我赶忙招来了两个路上认识的老外,将条件讲给他们
听。这样我们可以分担费用,同时心中窃想,一旦路上车
子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人高马大的老外也是推车的壮劳
力。谁知乍一听他们很高兴,可一看到那辆破旧的车呀,
脸色便由晴转阴。他们将这破车里外打量,又猫腰看了轮
胎和底盘,十分严肃地对我说,这车太破太危险了,我们
实在不信任它,建议你们也不要租。看着他们郑重的样子,
我便仔细地打量起车来。
这是怎样一辆破车:没有打火的装置,用两根电线一
接,再踩油门,就算着车了;没有喇叭键,用一根电线在
铁板上戳一戳,汽车就发出瓮声瓮气的鸣叫,没有右视灯
和转向灯,两侧没有玻璃,前面没有雨刷,活活一个发动
机上架个铁皮棚子再放上两排椅子就向前开行。我心中打
鼓,就去看那司机。
司机用和善的目光看着我们围着车子转,安然地回答
我的询问和怀疑。好象他有一种定力,不知怎的,我开始
相信这个老头,觉得没有他我们就无法回到拉萨。和同伴
一商量,我们三个人爬上了这辆破车。司机不好意思地将
两盒烟交到我们手中,请我们一路上为他点烟。一阵乱抖,
车子启动了,驶出江孜的时候,还没有一辆车出行。我看
到那些找车的游客用惊讶、怜悯和担心的目光看着我们,
等着拉活的年轻人们幸灾乐祸地吹着口哨,我想他们一定
觉得我们疯了。
上路后我们知道司机的名字叫洛桑,因为相貌的苍老,
我们都叫他老洛桑。其实老洛桑并不老,不过五十岁左右。
可是一脸的沧桑使他看起来很像个饱经风霜的老者。他告
诉我们他妻子早去世了,自己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现在
有两个孩子考上了内地的西藏中学,开销很大,跑这条老
路虽然又苦又累又危险,但可以多挣些钱。提起这两个孩
子,他很自豪。
道路果然很糟,由于洪水和翻浆,车经常斜成45°角,
仿佛只有两个轮子着地在悬崖边上开行,刀切般的崖下江
水浊浪翻滚奔腾咆哮。开始下雨了,前面挡风玻璃被雨水
冲刷得一片模糊,车里也开始到处漏雨。在险峻的拐弯处,
常常突然迎面呼啦啦地冲来一大群牛羊,牛羊弯弯的大角
好象比我们的车厢还坚硬,一片片镰刀般的角将车逼到路
的边缘。
车艰难地向前开,有时抖得不像样子,仿佛喘不上气
的老头。我们坐在车里死死拽着能拽的东西,仍被颠得前
仰后合,上下左右地摇摆。海拔越来越高,温度越来越低,
我穿着毛衣和厚厚的绒衣裤,又披上所有的衣服仍不觉温
暖,老洛桑却脱掉西装,穿着单薄的线衣。他一手把着方
向盘,一手把着助力器,眼睛直视前方,任车子如何颠簸
都稳稳地坐在驾驶座上,脸上一付从容不迫的样子。他躲
闪着沟坎和石头,在泥浆和浊水中小心翼翼而又果断地挑
选着合适的道路,每逢拐弯,便用电线头向铁板上戳去以
提醒前面可能出现的牛羊,即使在最忙碌的时候,还用不
太流利的汉语为我们介绍附近的风光和西藏风俗。我们一
根接着一根地将点好的香烟递到他的手边,看着老洛桑手
上鼓鼓爆着的青筋以及头上淌下的汗水,心里明白他在付
出怎样的精力和体力来驾驭这辆老吉普。
海拔5000多米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雪山和
蔚蓝色的羊卓雍措,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队队的老外向
我们走来,不远处,两辆高档车隐在路上,在滔滔的洪水
中挣扎。看着眼下乘坐的这辆惨不忍睹的破吉普,尽管此
时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气喘如牛,我们仍打定主意自己趟
过洪水。在找路的时候,老洛桑也一直在围着车子团团转。
就在我们准备下水之时,老洛桑便招呼上车。我们将信将
疑地爬上车,老洛桑紧跟着一阵忙,在车子巨大的轰鸣和
猛烈的抖动之中,在我们的喊叫声中,吉普车冲进奔腾的
洪水又冲上了对岸,胜利和骄傲的欢呼感染着耽搁在水边
的人,他们向我们挥手,由衷地为我们高兴。一路上,类
似的险情都被老洛桑一一排除,我们甚至没有推过一次车
!
坐着老洛桑这辆摇摇晃晃的破车,路过纯净的皑皑雪
山,走过满目鲜花的羊卓雍措湿地保护区,朝拜了西藏第
二大神湖羊湖,与悠然自得信马由缰的老牧人互相致意,
和打大老远跑来的牧民的孩子分吃着食品,看肥硕的旱獭
懒懒地扭进它的小家,瞧野兔匆匆地奔跑而过,为经幡飞
舞的嘛尼堆再添上一块石头,在任何我们想停留的地方停
车照相,提了无数的问题。有了老洛桑,在这条遍布艰难
险阻的道路上,我们高高兴兴,尽情享受着西藏高原美丽
的风光,没有感到任何的危险和紧张,而且,就在华灯齐
放的时候,如老洛桑所允诺的,我们回到了拉萨,看到了
雄伟的布达拉宫。
同疲惫不堪的老洛桑道别的时候,我们手里捏着两只
空烟盒。为了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我们想给他再加些钱,
不料想他推辞了,说原来说好是多少,就收多少。
老洛桑开着他的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要抓紧时
间休息,明天好接着找活干。临走时他对我们说,呵,拉
萨的车真多呀。
(栏目编辑:陈力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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