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记得那是一条没有街灯的小路，路两旁成排笔直繁茂的白杨半掩着居民楼。当晚程清走在那条小路上，心情糟透了。

　　没有月亮，猎户星座仿佛刺破天幕的碎钻，晶莹清冷。几户人家的灯光自树叶缝隙投射到路面，惨淡得几如鬼影，小 路即沉浸在漆黑之中。但是程清丝毫不觉恐怖，她自顶至踵似塞满木屑，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小路这端是一条宽敞明亮的街道，通向程清的大学，小路那端有一家冷面馆。程清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常常与男友光 顾那家冷面馆，爱煞了长长冷面的韧劲，冷面汤辣而不失清爽的滋味。吃过冷面，她便和男友经由这条小路走回学校。有几次 也是这般暗夜，彼时二人手挽手，只觉这路直可以走到人生尽处。

　　现时却只得程清一人。

　　分手已有月余，是他提出的。程清仅仅问：“认真的？”然后便说：“好，就这样。”之后她若无其事，依旧上课自 习。表面看来比常人坚强，实则因为太理智太注重姿态，内心的痛苦反而更难消弥。那晚她一个人吃冷面，一个人走回学校， 愈行愈是心灰意冷。

　　一个不小心，程清被路面上的一块砖头绊了个趔趄，站稳后首先抬头望天。星光真是璀璨，如此夺目却又如此遥远， 照不亮自己的前路，亦热不暖自己的身心。程清打个寒战，苦笑，她忽然发现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并不适合吃冷面。

　　小路尚余大段途程没有走完，且黑暗阴森，她既然不再视而不见，怕黑的心理也即渐渐浮出。黑暗本身也许不可怕， 但是它包藏着种种可能，就象生活。她准备爱一生的那个人放弃了她，她的舍友们在忙于期中考的复习，她心中渴望得到关怀 ，可是也没有。当然，她必定会经过这段伤心时日，那麽之后怎样？她以为正如同那条小路，沉重浓黑。念及此，恐惧与受到 伤害的刺痛配合寒凉的夜风猛然间穿透她的身体。

　　在该刹那，程清身后某辆车的车灯悄无声息地亮起。发散昏黄的光柱在程清眼中无异于一道通透的天光，无有阻碍地 涌入四方空间，包括她的心灵。小路也瞬时明朗起来。程清似有所悟，怔在光影之中。要过得数秒，她才记起应该向路旁让一 让。但是并没有引擎的声音传来，车子只是点亮车灯，始终没有发动。程清明白了，原来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发现一位孤单的女 孩夜路独行，便默默地亮起车灯为她照路。

　　黑暗隐匿的可能，亦包括光明。

　　程清落下泪来，这一次她没有掩饰，因为泪水是热暖的。失恋是人一生要经历的许许多多挫折中的一种，程清没有特 权，并非只有她一个承受酸涩，她也不能避免忧伤。她开始从另一个侧面触及人生，不完美，却很完整。犹如安徒生童话中的 那个生命花环，必要有悲哀的珠子才得以完成。廿年岁月，程清也不止一次陷入困境，她已然懂得只有自己可以让自己跃过坎 坷。她甚至能体会男友提分手时的无奈与惋惜，也没有忽略舍友面对过于要强的她时不知如何安慰的叹息。程清缺少的，是一 个支点。

　　车灯亮起时，程清找到了支点。以后几次三番，程清逆水行舟，感觉疲倦时，都会记起此情此景，车灯的光芒在记忆 中越陈越是柔和静谧。

　　陌生的司机看到那个小女孩平稳地走下去，一直转过大道，便熄了车灯。夜色四合，女孩子坚定轻松的步履融入其中 。司机察觉到夜的愉悦，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