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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记
http://www.sina.com.cn 2002年09月11日14:49 新浪伊人风采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

  ——《淮南子·览冥训》

  那么地喜欢着这个传说,宁愿以为那是真的。白云苍狗,有痕为证——晴朗的夜晚仰
首凝眸,那深蓝天幕上的盏盏星朵,难道不就是倩女娲之手高悬亿载的莹莹绮石?魔羯、水瓶、双鱼、牡羊、天秤、狮子……奇异地组合着,幽幽诉说着一些前世今生的神秘。

  有一天,一名平凡的女子,夜阑人静时,轻轻抽开伊一格一格的红木镶银抽斗,有瑰丽的华彩悄然倾泻,顷刻间,一屋的如洗清辉盈然。女子一瞬间有些恍然,禁不住悄悄起了疑心——咦,也许女娲娘娘炼石时不仅只得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

  玛瑙

  没有理由除非是为了引诱你回头才以这最后的荒旱枯竭的结局向你显露出那一直深藏在我胸怀间的美丽记忆

  当温柔与壮烈同是一个女子的性格从此就别无选择这是湖泊最后的愿望是我整个一生的孤注一掷

  请尽情拣拾吧现在也不能说是太迟毕竟你终于知道了我的心事

  ——蒙古高原上一处人迹罕至的湖泊“琪格诺尔”近日突然干涸,才发现湖底铺满了玛瑙宝石。

  因了席慕蓉一首凄迷的《玛瑙湖》,无可遏止地爱上了这些花纹精美的奇石——她们是一个女子倾其所有的全部底牌吗?抚过伊坚冷柔腻交织的质地,仿佛抚过一颗孤注一掷的惨烈的心。为爱从容放弃一切的常是女人,而她们往往自作多情。

  爱一个人就会自动自发地记住他爱吃的样数、他不喜的颜色种种,爱一样东西当如是。不觉间学会了分辨截子玛瑙、苔纹玛瑙、缠丝玛瑙、缟状玛瑙等等。很喜欢玛瑙的不分外昂贵,《红楼梦》里的白缠丝玛瑙是用来盛荔枝的,宝玉“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探春“见了也说好看,叫连碟子放着”。每回去北京一定去故宫博物院——去珍宝馆看一只玛瑙笔洗,平淡的烟晶色,微微蜷起的造型仿佛一茎静聆雨声的残荷,隶属截子玛瑙科,想想倘日日清晨可以以之濯笔就要落泪——所谓幸福,就是这样的不露声色而气质如兰吧?

  年年岁岁石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因为不经意,所以常常恍然惊觉——那是怎样的日月了!昨天收拾房间,衣橱深处摸出一块石头,看时却是一粒通身缠着湖蓝璎珞的雨花玛瑙。想了很久,方记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初冬,与表姐在南京雨花台逡巡了整个下午,目肿腿酸也没找到几块像样的雨花石——苔纹玛瑙之一种,这种旅游区纵有奇石也给如潮人流吓回去了;而工艺品店里卖的都是机器抛光过的,好像一颗颗矫饰过的心。垂头丧气回到姑姑家,表哥问清原由,噔噔跑上楼去,一会儿下来,正吃着饭呢,神秘兮兮地,将那只大手在我眼前一放,我呀一声就跳起来——真正的、天然的雨花玛瑙!绯红柳黄鸽灰相间,纹路奇特宛若祥云。

  又是很多年了,也是初冬时节,有个男孩子跑来看我,看见我这块美石,说不如我帮你穿成项坠吧。于是就翻箱倒柜地找丝线。找出妈妈的绣花线却又发了愁,用红、黄、灰都撞了色,用白太显轻浅,用黑未免沉涩,用绿简直恶俗,于是涉嫌粗笨的手指就在那里悉心理着纤细如发的湖蓝丝线,因为是心甘情愿的,格外使人思之恻然。也不是湖蓝多么得体,只是不得已罢?而人生就在这一次次的妥协中过去了——

  珍珠

  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她的优雅、淡定、灵慧、细细的娇媚的芬芳,微微地含着洞察一切然而什么都不说的浅笑,追随着她的丈夫,可她不是一根藤,她是一棵青翠挺拔的小树。

  她天鹅般颀长优美的玉颈上,就常常挂着一串闪亮的珍珠。

  人人艳羡她一路香花宝马,香槟酒的泡沫浸湿了她的纯白塔夫绸长裙,他英伟年轻的夫君在人前颔首带笑:“我就是那个追随杰奎琳·肯尼迪访法的男人。”私下里……私下里他名下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

  她将眼泪倒吞回肚里,微笑着走进孤儿院、养老所。她是第一夫人,所以我们心安理得地忽略她是个女人。

  就这样上帝也不肯宽恕她。她的怀中横着丈夫渐渐冰冷下去的身躯,身边立着一双年幼的懵懂的儿女,弹孔中的鲜血惊滞了她眼中的光芒,那光芒渐渐溢成一颗颗惊怨交加的珠粒——珍珠。

  她要活下去,好好地,然而不论她怎样努力都隐着一丝丝的苍凉。下嫁奥纳西斯于她的清誉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可是你要她一辈子趸在那爿伤心之地渐渐枯萎吗?凭什么!

  第二任丈夫走了,接着女儿先她而去,她回到祖国,开始认认真真做一名普通编辑——她年轻时的第一份职业,一个人寂寥来去——她何尝花团锦簇过?

  谢天谢地她在平凡而敬业的工作中因罹患癌症而走了,不然……不然你要她活着看她惟一残存的亲爱的小儿子驾机身亡?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平生热爱一样唤作“珍珠”的石头,她以自己的一生悲欢证实着珍珠与女人的息息相关——珍珠是蚌经太多苦痛方予这世上的一点光华,那样的美奂美仑,掏心掏肺举案齐眉地奉上,可是又有谁人真正懂得珍惜?不过把玩品评一阵子也就丢开了,任其风吹雨打水淹火炙。她渐渐撑不住劲了——所谓人老珠黄,渐渐世上没了这个人。没了也就没了,反正我们还会有新的,新的珍珠,和女人。

  珊瑚

  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珊瑚都是白色的。伊们是一种海底皇家花园专有的奇葩,五千年一播种,五千年一开花,最小的那个人鱼公主顶顶喜欢它,常常追随于那个年老温慈的园丁后面,絮絮探询有关它们的生长,忍不住深深吻下去——伊们是多么高贵纯莹的一种花儿呀!日子就这样仿佛永无尽头地幸福地度过着,一直到有一天——

  小人鱼公主爱上了一个陆地上的人,他是一个有着美丽金发的王子。为此她不惜失却了自己最最动听的声音,新植的双足每走一步皆胜刀割。呵她只要看到他,听到他,依附他——直到他怜惜地抚着她鬈曲的长发,询问她可还欢喜他即将迎娶的新娘?

  她的姐姐们与她一把刀,她只要——只要将它插进王子的胸口,她就可以回到那金碧安和的王宫,与洁白的珊瑚一同翩翩起舞,一舞即是五百年。可是如果不,她就将在太阳升起前化为海上的泡沫,永不超生。

  她选择了安然化为泡沫,她从不曾想过自己尚有旁的选择。太阳升起时王子去迎娶他的新娘了,金色的号角吹起雄浑优美的乐曲,一切的一切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只有那善良温存的老园丁颤抖着皱纹丛生的双唇,泪流满面。

  他看见,那枝蔓缠绵的雪色珊瑚,一夜之间尽成血红。

  把玩着床头猫咪布艺篮上插着的珊瑚乌银发簪时,固执地以为那一抹惊人心魄的嫣红就是这么来的。虽然明明这枝珊瑚簪子来自陕西米脂的老街,一个漫天黄尘的所在,距离最近的海域尚有数千里之遥,可是谁又知晓,它不是一段用情至深的无语凝噎?

  一个年轻精壮的后生,想要娶下那日青石巷中惊鸿一瞥的姗姗女子,打听了伊锱铢必较老父开出的聘价,从此将一条性命交与了深不可测的滔滔大海。早也出海晚亦不归,打出的艳艳珊瑚乐花了船老板的山羊眼睛。他名下分得的那样微薄,可是仍然慢慢地、执着地接近着那个可能的数字。他一天天瘦下去,可是他梦里都在笑。

  那一日海上风高浪急,但是船老板许下了数倍的高价,他暗暗算一算那就够了呀!丝毫没有犹疑地一个猛子扎下去……很久以后才给拖上来,只来得及张开紧握的手掌吐出一句话:“把这个交给她。”

  有个叫做米脂的地方有人出了百倍的聘礼。那天她给吹吹打打的花轿抬走时,满头的如云青丝,惟插着一枝嫣红的珊瑚簪子,那么那么的红,曾经摊开在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蜡黄的掌心。

  玉

  十岁那年我忽然发现有那么多美丽的汉字都跟玉有关——琪、琦、璇、瑛、珺、瑜、琳、琛、琼、瑶……它们的意义全部是“美玉”或者“美玉的光彩”。有何于此谁能出其右?从此我对玉十分的景仰。

  玉有一股神秘之气,浩浩渺渺欲盖弥彰,尤其在中国,出了这片土地它就是一块还算好看的石头,所以玉在欧美从来卖不出好价钱。玉当然不止中国产,可是为了一块璞玉砍了人左脚又砍右脚之后还用来换十五座城池的事也只有在中国才能发生。玉在英雄手里是一段躲也躲不及的传奇,比如雒阳人杨伯雍,居无终山,山高八十里,上无水,他担水设义浆于其上供过路人渴饮,三年之后遇一仙人来饮,送他一斗石子,叫他在种在山上有石处,说:“玉当生其中,汝后当得好妇。”杨依言种石,后于种玉之处挖出白璧五双,以之聘得富家徐氏女。又如西南边境的“猜玉”——一块石料,只露一角翠色,价格并不菲薄,买或者不?押对了你会一夜暴富,错了只好甘愿败者为寇。然而在平凡如我等眼里只是一套咿咿呀呀《碧玉簪》、《翡翠园》,生活太平淡了,青衣小生老旦老生轮番上场,凭空要生出些末了一定皆大欢喜的波折,方才以为不枉此生。

  中国人认为玉是与人的肺腑之气相通的,所以在心口上挂一块被有见识的人认做“干净”的玉据说是可以“养人”的,而人死了口中含一块谓之为“琀”的玉更可以越发顺利地享来世之福。我的一位女友坚持她终于抢得钻石王老五的夫君是因了她日日在胸口挂一块给某高僧“开过光”的玉,而另一位朋友坚持他的痛失痴恋是由于他遗失了女友送给他的一对玉珏中的一块。但是后来我见过那位女友的婚后——发了胖,失了宠,寄情于麻将和儿子;至于那位痛失信物的男士,即将新婚,一脸掩不住的得色。

  但是这丝毫不妨害玉在本埠的神圣性,当一样东西被捧至某种境界,就有权利胡说八道,况且素来是我们只信有利于我们的。“玉工”在中国匠人中一向受到特别的尊敬。他们是值得的,他们分明就是艺术家。霍达的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中于此有着生动的描写,他们可以把一块色度不匀的玉料巧妙地雕成一棵逼真得使人叹为观止的白菜花插,翠绿的是叶,乳白处是梆,天然的纹路是齐整清晰的叶脉,恁地鬼斧神工。

  倏忽五千年过去了,玉有些老了,所以不大得目下年轻人的欢心。近来我发现自己非常有耐心在一个人的夜里摩挲一块据说产自蓝田的玉珮,洁白温润,抚之使人神谧——虽然不得不承认大约是我见老了,但不知怎么,心下十分的安好。

  琥珀

  终于写至琥珀了,我至为尊敬的一种奇石。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值得我迷恋的话,那一定是琥珀了。数百万年前的一次偶然之祸,一个年轻鲜艳的生命就此完结——不,完不了,蛹身死了,你还可以选择化蝶。虽然那是一场无可想象的苦痛,你简直不能置信暗无天日的地下煤层里居然可以产生如此的晶莹,可那是真的。这需要岁月,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沉沉等待,与芜杂肮脏为伍,太多太久的磨砺交织无可忍耐的忍耐,她坚信,故她安然。琥珀是在漫漫暗夜里哀哀长哭过的女人,朝阳升起时她重生化羽。呵从此不再是那一眼可以望穿到底的小小女孩,理直气壮地要求人人明白,张口就可以爱娇——从此许多的恩怨要她一身承担,可是她就那样含笑受了。

  Openhagen Amber琥珀首饰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它镶银,迎合自然而创意优良的造型,旖旎得像一个个不忍惊扰的美梦。我尤其喜欢他们的琥珀簪子,一横一点而已,无限简洁的线条,天生就该插在一名知事达理女人漫手挽就的低髻上,彼此惺惺相映。琥珀是不可以相与黄金的,那会使琥珀寒素、金子伧俗,只有光华内敛的银或铂,方才好衬出琥珀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万般风情,和其实含羞的心。

  如果,你为自己尚嫌幼浅的心事而苦恼,去为自己选一块琥珀吧,在它的面前,不够沉静安详深邃坚定你会羞惭。

  (撰文/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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