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虫,起床了!懒虫,起床了!懒虫——”
“见鬼!”我呻吟着伸手去按那只涎皮赖脸的大脸猫闹钟。我烦透了它的故作幽默,声音尖利而粗糙,像一把钝的刮脸刀,一下一下耐心地考验着人脆弱的皮肤和心脏。自然是迟浩建的杰作,典型的中国小市民品位。我决定扔掉它——一起来就扔。
我仍然闭着眼——春宵一刻值千金,能挨一分是一分。啊不不,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之春宵不过是早春的丝绵被窝,绝非与迟浩建有任何瓜葛。
迟……浩建,现如今我每每唤这个名字每每舌尖打结,仿佛一时想不起那简直与我有何干连。
门吱呀一声,我慌忙而熟稔地拿被头阖住头脚,心下默默与他共叫:“褚洁琼你快起来不然又要迟到了牛奶在桌上面包在微波炉里我先走了!”
声调语气节奏分毫不差。那当然我们结婚3年了,呵呵——
我不明白女人为何要结婚。这样说着的时候未免苍凉——呵我已经结了。
常常,午夜梦徊,想起迟浩建那张刀瓜面孔,我恨得捶自己——当年怎会就认刀瓜为“俊逸”?糊涂脂油蒙了心呵!
29岁了,仍然是普通职员一名,而且似乎亦看不到任何升职的蛛丝马迹,钱袋跟伊的刀瓜脸一样纤细——倒不是非得要夫荣妻贵、光宗耀祖云云,然而他是我从前以打计男朋友里景遇最差的。伊有选择伊喜乐人生的自由,但是伊没有权利使人怀疑我的IQ。
我意难平。
我所在的报社事情并不太多,但是每天四次的打卡使我的神经快要崩溃。早间即有家不必坐班的杂志社向我频频招手,但是我不可以去,因为——这里薪水较高。非常英雄气短的理由,但是我得为自己的披肩费、下午茶费以及Laser治疗近视眼费买单。
下班后我去超市——所有都市小职员的妻总是下班后去超市,盖因她们也须得上班分担家用,且超市的东西相对体面而廉宜。我们的日子如一件光鲜而嫌小的外套,惟一的一件,穿了去应酬,惟恐人家看不出那说得过去的牌子,但是又不得不暗暗而努力地往下扯着遮着。
我在高大繁华的货架间转来转去,不经意而认真地看清每一件货物的价签。
“洁琼,褚洁琼——是你吗?”一个激奋的声音。
我迷茫转头,然后飞快地抚衣角拉头发关注唇上不脱色口红的质量,同时恨自己早上为什么不舍得穿那件新买的逸飞长裙子——遇见旧日恋人时你穿的永远是衣橱里最敝旧的一件,这是一条千锤百炼、颠扑不破的真理。“啊张钧易。”我昂首含笑,同时发现他看似平淡的恤衫是Vesus本季新款,“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此刻应当在渥太华鸽子纷飞的街头。
“提前拿到了计算机博士。”他凝望我,“你好吗?”眼里关切依旧。我心头一热,正待诉说,一个年轻艳丽的女孩子由地下冒出来似的挽住他:“钧易,这位是——”
张钧易满面堆笑:“啊啊,我给你们介绍——褚洁琼,我的老朋友;我的未婚妻,潘乔。”
女孩矜持地伸出手:“幸会。”
我拎着我的购物筐,顺手从货架上上抄起一排豆豉鱼罐头:“你看我……”我实在分不出手来。
她的笑容凝在嘴边:“那你忙。钧易——”
张钧易抱歉地看着我:“那我们先走一步了。再联系啊——你的电话没有变吧?”
我笑着在伊们身后大叫:“当然没有!”他不会给我电话的,她不许。她回去就会跟他闹——你和她什么关系,到底?你居然知道她电话——神气什么,不过是我丢掉的货色。
我是为什么丢掉他的呢?笑起来像女人?吃饭兰花指儿?那些年丢掉的太多,实在想不起来。
然而我又何堪神气呢?挑来拣去,那样一个老公。
想起迟浩建的不在场,一面往冰箱里搁罐头一面呼出一口气,忽然整个人愣住——咦,这是什么东西?掺在一堆豆豉鱼罐头里,大小色泽均非常像,但是不是的,它分外的轻,仿佛是个空罐头盒,想来收银小姐忙糊涂了,居然也没有查看出来。不行,明天我得去退货——10块钱哩。
顺手把那奇怪的物什往几上一放,电话响了:“洁琼今晚我有应酬会回来晚些你自己吃饭吧冰箱里还有剩的意大利通心粉你加点儿鸡丁香菇青豌豆记得用素油奶酪在冰箱第二格……”天!几乎没给他烦死。该人旁的本事没有,惟是烹调兼罗嗦——然而他是男人。
但是我仍然懒得煮饭,想来也是被迟浩建惯坏了,我吃鱼罐头加冷面包。吃完不必洗碗,又别无他事,想给什么人拨个电话,然而死党敬一娟的老公范则昨天带她去欧洲八国游了——范则亦是我手里趸出去的货色之一,直到现在他还对我恋恋不忘,私下里常常电话给我:“如果现在你肯……的话,只要你说话。”我还记得我宣布不要他了时敬一娟的面含感激,然而现在,伊们在莱茵河无垠的碧波上荡舟,我在56.8平米的二室厅发呆。我顺手拈起几上的空罐头盒去望窗外。呵今晚的月色倒是蛮好的,圆、大、亮,有着无忧的轻倩灵逸——所有已婚女子不备的长处——范则那一边也是一样的么?如果,如果伊身边的人竟是我……我的天!我忽然感觉到身子轻起来,耳边有疾风呼啸,我无法自抑地飘摇着,砉砉穿过非常明亮的汽化的通道,我我我……我一跤跌进了一张五星酒店金色的大圆床里!而距我不远的身边,居然是——正在铰脚趾甲的范则!
我瞠目结舌:“我这是在哪里?”
范则微笑:“亲爱的,你一定是睡得太多了。这里是阿姆斯特丹的希尔顿,我是你的老公范则。”
我咽一口唾沫:“那么,敬一娟呢?”
(文/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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