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画眉(新浪网友) 欢迎网友投稿
每一个故事都有开头,我的故事开头是这样的——现在想想,这个故事如果不是以下面的方式开头,不过是换一种别样姿态,丁子骏他逃不过,因为或早或晚,每一个女人都或多或少,要念及结婚这回事。
1.
一天,照例楼下社区小饭店的晚饭后,照例我和子骏各踞一隅,我看《明星周刊》,他打电玩。
“你看你看,那个谁和谁,”我照例兀自评论,“原来早已婚半年有余,还欺瞒着大伙儿,真没劲!你说如果是真心付出,觉得这一段男婚女嫁乃上帝做寿大赦天下恩物,哪舍得不敲锣打鼓四处宣告?”
子骏照例懒得理我。
我翻过一面:“时尚版这一款婚纱倒好看,蛮适合我这一型气质——”
子骏飞快地睇我一眼,咳嗽了一下,说:“我比较喜欢顺其自然。”
我说:“谁不是呢?谁喜欢牛不吃水强按头。”侧头想一想,“世间大多数的上了梁山,不过是走投无路吧?”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去吸烟。
我一个人继续看茱莉亚•萝伯茨新婚触礁,而贝克汉姆给老婆买的胸衣尺寸不合……然后我忽然愤怒起来,以致于整叠报纸簌簌作响——
丁子骏是什么意思?!
2.
顺其自然?这话还轮不到他来说吧。当初他一天N个电话,N的平方个短信地骚扰我,我给他的回讯就是顺其自然。
他急得当即从海淀打车来到东单,连大衣也落在办公室,在我报社楼下,冻得有些结巴:“什么叫顺其自然?怎么能顺其自然?彩虹,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人海茫茫我们好容易相遇……”冬日凛冽的风里他鼻子红红眼睛红红地看住我,高大的身躯忽然缩短了一截似的。
就是那一瞬吧,我的心底忽然有什么慢慢洇了上来。
3个月后我的租房合同到期,记不得是由了子骏的殷殷请求,还是懒得再四处看房,我搬到了他处。
凭心而论他对我算是不错,账单,钟点工以外的家务,和我的无名火,在我的软硬兼施下他大部分接受着,虽然吵架不比一般情侣少,但也并不更多,并且我没有输过。
李海珍等不是不羡慕的:“这城中多少姿色、才智上乘女子,不过落得形单影只老大伤悲。”
所以我一路印堂发亮走到如今——一个世间平凡女子的幸福,不过如此吧。
3.
但是现在……上岛咖啡里,我忽然哽咽。对面的庞未然慌得递过餐巾纸,又忙着为我的咖啡加糖。
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幸好到目前为止,我的每一次崩溃都有人——男人——托一把,然而……我常常想,当我过了更年期的时候,还有人——男人——肯拨出争名夺利的间隙陪我酽酽灯下喝一杯咖啡,才是真正美好的人生罢。
“你的意思是彩虹,”庞未然看向桌面——是谁说过,近乡情怯,真的喜欢一个人,才不能时时面对他的目光,“近来丁子骏的情绪不大正常?”
我的眼睛再次充满泪水并不是因为子骏的闪躲,而是其实我并没有向庞未然说明我这般大恸的真实原由。
我怎堪向他人诉说子骏的忽而决然!昨日我幸福的絮絮朋友们言犹在耳。都说对一个女人的最大赞美是向她求婚,那么最大的耳刮就是暗示或根本明示不肯娶她了。而一个女人,得鼓足多大勇气,才能告诉人:“是,他终于不答应。”即便我肯自打耳光,海珍们处也是断断不能说的,有些朋友不能说不好,但仅限于分享体面。
庞未然看住我:“彩虹,无论如何,我在你身边。”
是的,我还有庞未然。但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只有子骏才能真正安抚我忽然失重的心。
4.
“你爱我吗?”第3顿我煮的颇像样的晚餐后,我端端整整坐在子骏对面。我知道这个句子的确切表达方式应当是“还”,但我刻意漏掉了。因为爱至深所以不相疑?我甚至追忆不出是从何时起我不再是他的念心,我一度以为不再为彼此悉心装扮、刻意恭维不过是天长地久的先兆——你见过激情四射的天长地久么?但就是前天吧,他擦皮鞋时仍然记得顺手擦了我的——我不信他一点不爱我,我不信。
良久——或者只是5秒钟?虽然小声,但他终究清清楚楚嗯了一声。
我疲惫地笑:“新年快到了,有什么打算吗?”
他脱口而出:“买车。”
我默数到50,他没有再开口——我知道自己像个话痨但无法停止:“还有其他吗?”
报纸后面的声音有一种做作的平静:“你知道,我不是个擅长订计划的人。”
我拿开他手里的报纸:“子骏,我可以跟你玩儿花活的,但我不——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想有个家。”
他沉默。我的心像惊蛰时节逃不脱艳阳的冰,张惶地一路裂着,疼着,碎着,化着——
“彩虹,”他的声音仿佛由很遥远处传来,“你觉得我们真的合适吗?”
我冷笑:“这个问题很好,但可惜问得晚了些。”
他看向别处:“事实上近来我一直在考虑,你不觉得慎重一点好吗?”
我张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面上火烧一样。他是对的,自来同居是一回事,结婚是一回事,是我轻浮了。
我站起来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衣物。
子骏跟进来:“彩虹——”
我放慢去衣橱里拉衣裳的速度。
他讷讷:“给我一点想清楚的时间。”
我转身,微笑:“丁子骏,我真的不是非你不嫁。”
5.
庞未然没有食言,他很快找到一套房子供我暂居,常常陪我煲电话粥,听我说子骏、子骏,子骏的好、子骏的坏——当然是后者居多,谁有耐心听异性喋喋夸赞同性。
不能说我的贬斥纯粹出于报复,丁子骏他这算什么?当初殷殷找上门来的是他,现今吭吭哧哧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的还是他。我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宁死不从他能怎样,愿赌服输,但要是你,真的能够坦然领受另一个巴掌忽然闪躲的空茫?
热水澡洗了,兰蔻A+醒肤晚霜涂了,温情的Spa水疗音乐放了,不必动用任何脑细胞的睡前读物看了,床灯熄了……我醒着。
早上起来整张脸像是蒸过而发酵粉搁多了,浮肿得歪七扭八。呼一口气我拨电话去报社,老总在那边叫起来:“支彩虹这是你10天来第4次病假!”
不是没有一点羞惭。但就不做了又怎样?我在这间有名妇女报纸主持一档口碑颇良的情感版面,3年来不知故作高深为人排解多少情天恨海、流长蜚短,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却仍不过抓狂与迷惑,呵呵。
6.
当我搁下第N个内容千篇一律的倾诉电话——除了李海珍,几乎所有朋友都给我骚扰过了,我忽然恍觉,子骏的选择是正确的。是的,受过良好教育,职业体面,薄有姿色,人前言行得体的另一面,不过思想肤浅,意志脆弱,心胸狭窄,不化妆比化妆难看——但不要紧,迄今还有相当部分人看到的仍然只是前一面。这个发现使我像坠向深崖的人倏然抓住了一根藤——我的戏再惨,还不至落幕。心下一松,我居然睡过去。
懵盹中手机响起,瞟一眼屏幕我几乎跳起来——是子骏!
有什么热热地直哽到喉头。我承认,有太多次我的手指在那串熟悉的号码上摩挲、逡巡,之所以终于按捺住自己,不过是打谱着欲擒故纵,我常常以为自己不过是出差在外,总有一天他会像从前一样迎上前来,接过我的行李,带我回家——现在他终于来了!
我没有忘记肃然着声音:“有事吗?”
他仿佛有些迟艾:“彩虹,我考虑了很久,你不觉得你太优秀了吗?”
心下有什么温润地渐渐融化开来。子骏在那边,可感觉得到我唇边一圈圈漾开的笑纹?呵原来如此,竟是我多想了。不觉间声音——不,整个人低下去:“子骏,你是在骂我吗?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但是……”他小心嗫嚅,“优秀和要强、自我中心总是如影随形的,作为女朋友,或许这些都能够容让,可要是作为妻子,会让男人很累很累。”
我一怔。是,支彩虹为出风头,最喜一掷千金采买中看不中穿的华衣;升不到职怨声载道,一旦升职循例媚上欺下;号称朋友遍天下,背地里遭她放在眼里的历历可数;甚至忆不起庞未然长什么样,巨清楚他的意图,但并不妨碍她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殷勤——不鲜衣怒马,五星酒店侍应生会对我当心备至?做那种不上不下两头受气的小头目,不看上司脸色,对那些脾气胜过本领的职员不稍稍拿点腔调,怎么混?……我以为他是懂我的,知道我在风驰电掣外表下保有着一些生命的本真。然而没谁有义务苦苦研读人心深处吧?我不想也无力辩解,子骏的腔势哪里就与我相了伯仲,而他来指责我!
但是我仍然听见自己急颤低柔的声音:“子骏,我可以为你改变一切——因为我爱你,很爱很爱。”
他笑起来:“彩虹,还是不要太为难自己吧。冷静想一下,你的爱我,不过是因为渐渐习惯了我的爱你,还有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是吗?你肯为我回家做煮饭婆?”
7.
不不,当然不。
我不知道咬着牙根说这话时伤着的是谁,但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短则几个月,长能长到一两年?我知道我有很多错,但不致像丁子骏以为的那么多——男人爱你时,千对万对;不爱时,千错万错。我知道憔悴的肌肤会重新弹性丰盈,因为我还不太老。我还知道会有如丁子骏般不太坏的男人跑来说爱我,只是我要学会成熟一点去爱——所以我照旧至少貌似兴兴头头地置新衣,做选题,约人喝茶。
改良版分手记已是来回说得熟极而流——我将分手的原因归结为丁子骏的大男子沙文主义,不能说一点影子没有,但当然不全是那样的。正说到跌宕处,李海珍忽然神色古怪地打断:“彩虹,有件事——”
我有些意犹未尽,不满地看住她:“什么事?”
海珍小心地看住我:“彩虹,你可不要想不开,昨天我看见丁子骏和个漂亮女孩儿走在街上,要不是亲密过头我也不说了——你们不是才分手吗?”
我一怔,心下有什么利器擦过似的火辣辣。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庞未然:“彩虹,几点喝完茶?我可以来接你吗?”
我顿一下,原计划的“今天恐怕不行,我和朋友要谈很久”——所谓“成熟一点去爱”,无非是让他多追一阵,日后他敬你三分——即变作“好,那么半小时后。”
庞未然的一声“是”惊喜交加,海珍满的满脸同情顿时转为一心钦佩——身价终究要由男人对你的态度来决定,女人就是这点贱:“新男朋友?做什么的?”
呷一口冻顶乌龙,我淡淡道:“一个计算机博士。至于男朋友,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这倒是我在海珍面前难得的一句实诚话——以后的事,我惟一知道的是再也不会向任何男人提及半个“婚”字。
夜读李碧华:“真正的爱情只有两种:(一)极快的。(二)极慢的。……除开这两种感觉之外,其他的,也不过是比较殷勤的应酬吧。”居然笑出来。刚在一起时,子骏夜夜偎在耳边求婚,虽然半真半假,我要是点了头也就办了。既然事实证明极快的与我不相适宜,那么不妨试一试极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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