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暗香浮动》　

　　1、莫尼卡 相思就像魔掌一样控制了我

　　我不知道其他人生活在谎言和欺骗同时与自己良心激烈搏斗的日子里是否也跟我一样，痛苦就像漫漫长夜无边无涯，我整个人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分给了伍迪，另一半血肉模糊却还得半死不活一天天捱下去。好在例假姗姗来迟救我一命。我实在是被多年前的流产吓破了胆，即便身上备有三种防护措施仍像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疑心大祸来临。

　　我再也受不了了。世儒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有夫妻生活要求更加正常。可是，我从生理到心理都不正常。来例假固然是个好借口，但感情正常的男女自有另外的形式和方法解决另一方的需求。现在我的感情显然接受不了，再没什么比世儒醉醺醺回来跟我求欢更加恐怖的事情。

　　我意识到必须马上做出重大决定。这样跟世儒生活在一起无疑是上刑，比上刑还有过之。老实说在我三十岁以后才对性爱真的有所认识，原先都是骗人。跟世儒刚认识的时候我们也好过，我指性生活，好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好比一个人只吃过普通糖果，有一天忽然尝到了瑞士巧克力，这人便再也不想吃糖了。这是认识伍迪后我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另一种理解。

　　思念的痛苦使我跟他每天通话的次数剧增，地点也由西单改至我们家附近邮局及各个私人电话亭，还不包括一周两封长信。刚到那天晚上世儒就告诉我，有一万块钱在抽屉里，让我拿去买东西。另外他还给我一部手机。他的厚道与善良使我在毫不犹豫拿走一叠叠人民币去打国际电话时自惭形秽。可我没有法子，相思就像魔掌一样控制了我，让我做出一个又一个自私而不可思议的事情。

　　2、伍迪 我并不是个理智的男人

　　即使远隔重洋，我们的电话有增无减。我也常让她告诉我那边号码，由我反拨过来。尽管知道月底账单不得了，但我豁出去了。

　　我并不是个理智的男人，最讨厌压抑自己的感情，我尊重自己的意愿与天性，我就是真理，去他妈的社会道德人言可畏。人在世上只活一次，我就是要活得痛快。我下定决心要把她彻底弄到手，因我已无心继续游戏，我在欲望升腾无法自制的时候一次次喊着她的名字在浴室手淫，真他妈的不可思议。

　　我知道她现在柔肠百转，从她寄来的一封封快件里，看得出她举棋不定。这正中我的下怀，我不失时机给她写了一封长信。

　　可以说这辈子除了去美国的那个女孩，我头一次给别的女人写情书。

　　彦，我亲爱的宝贝：

　　你像小燕子一样飞走了，带走了我的一切，丢下我一个人在无穷无尽地思念。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细想起来又觉得顺理成章，你我命中注定有这份情和这个缘分。谢谢上帝还给我这久违的真情。我正在谈恋爱，爱得昏天黑地。你我暂时分开是很残忍的事，重逢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少一些猜疑，多一些信任理解和支持。今后我要永远用我的真爱陪伴你，直到我闭眼的那一天，真到那一天我会自豪地闭上眼睛，因为一生中我是真的用心爱过你。这对我很重要，你呢？

　　看着你照片上动人的眼睛，还有让我随时冲动的身体，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什么原因使我这样牵肠挂肚，这样爱你。想了几天，总结出几点：

　　第一，我比你年龄小。将来在我们的世界里，我永远不会早于你出现老人的缺点。当你嫌我老的时候，你已经是老太婆了。那时你就不会厌烦我，因为那时你已经心态平稳。所以你跟我在一起永远都会心理平衡，永远不会有亏了的感觉。另外，我爱你，爱你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我又强壮，跟你做爱永远不会够的。等我性衰退的时候，你早让我‘摧残’得连路都走不了。所以，我永远能满足你，直到你干不动了为止。

　　第二，你我都相信爱情，都喜欢浪漫的东西。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我们聊不了一会就扯到男女恋爱的问题上去了，(我从来没谈过恋爱，所以更感兴趣，你以后要多教教我啊！)这样我们在一起就总觉得腻不够、爱不够、抱不够、亲不够。我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抱着你，我们永远也不会有多余的时间无所事事，我们会抓紧每分每秒的光阴爱抚对方。

　　第三，我们俩都不愿干自己不喜欢干的工作，都不愿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在你我眼里，爱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们工作是为了维持自己现有的生活水准，一旦够花了，我想我们肯定会找个地方抱在一起了。我真是这样的人。我有很多业余爱好，但都不是事业。旅游、读书、酒、动物、服装、游泳、集邮、花园、电影、音乐……如果你是个事业型的女人，我想我们俩就不会爱成这个样子了。人生并不漫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无所谓对与错，我认为只要不后悔就可以了。

　　第四，我们俩都不想要下一代。小朋友我喜欢，但超过半个小时我就没有耐心。但你在我怀里我一辈子都不会烦。记得我喂你吃饭和陪你上厕所，我是发自内心愿意这么做，我觉得是一种享受。这个时候你在我眼里是最可爱的孩子，我喜欢你的傻笑，像孩子似的纯洁；我喜欢你哭的样子，小丫头似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喜欢咬你白白的屁股时你像孩子似的叫声；我喜欢你像孩子似的耍无赖；我喜欢你穿肥大的裤子像孩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我喜欢你吃饭的样子，像小丫头似的饥不择食。

　　彦，我爱你。我深深地爱着你。跟我在一起，你会永远感到这份爱。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像我这样关心你的内心世界，关心你的感受，关心你的眼神你的表情和你的屁股。像我们这样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种人了。我们今后一定要经常沟通，在不影响做爱的情况下。

　　宝贝，你我今生一定有缘！

　　吻你亲你，永远爱你的，你唯一的伍迪。

　　3、莫尼卡 我是个自私率性的女人

　　这是一封充满诱惑的情书，在我迷惘彷徨的时候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我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及我该做的抉择。我不可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一个不愿与他同床共枕的男人如何与他共度余生。

　　我是个自私率性的女人，从不委曲求全，我考虑的总是对得起自己。尽管世儒大方、厚道、善良、有文化、有教养、不乏幽默、对老人敬孝、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可我跟他没有激情，我们住在一起半年后那些奇妙的感觉就已消失殆尽。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我一直不敢面对，更不敢深究，怕自寻烦恼。

　　没有激情仍有感情，这是客观存在。这样凑合度过余生也未尝不可，世上有多少人这样一成不变地繁衍生息。可是，我的灵魂深处总有个声音在说不。我想这才是我不肯放弃那个该死的签证逃到澳洲去的真正原因，是我艳遇的根源。

　　自从跟伍迪曾经沧海，我已经不敢想象没有激情只有感情的生活如何持续下去。我本是凡夫俗子庸人一个，我太清楚这次的爱情为什么来得如此迅速如此凶猛，三十五年的时间，前面好像白活了一遍。我从未体验过如此美妙的性爱，跟他纠缠在一起，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洋溢着激情。每一次撞击都像一次地震，地动山摇心神俱裂，那是从心底迸发的喜悦与欢欣。

　　劳伦斯曾说，所有的性都来自脑中。这又使我感到迷惑，难道我跟他的和谐都是因为某种幻觉。

　　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优柔寡断，怎么也没勇气跟世儒摊牌，思前想后考虑了一万多次，愁得白头发都长了出来。最后还是期望他自己提出分手，因为这样我的良心会好受一些。可说实话，我已经不能继续跟世儒同床异梦了，再瞒下去我非主动交代不可。

　　回国前伍迪一再告诫，千万不可向男朋友坦白，这对他将是极大的打击，等于把他扯进了麻烦的旋涡，那本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我想伍迪说得有道理。告诉他就是伤害他，我已经背叛了他，不能再当着他的面用刀往他心口划圈。我一定要寻找机会，最好是他觉得我没用了，他觉得跟我继续走下去是浪费生命。当然这种可能很小，因为他心地善良。下策只能我向他摊牌，我说我要离开他不是因为我有了外遇，而是我功能丧失，正因为功能丧失又不想耽误他后半生幸福，所以，我只好回澳洲去。

　　我被道德与自责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我迫切需要解脱。

　　我开始把我们的关系处理成柏拉图式，我用他打呼噜影响我的睡眠作为理由跟他分床而卧。常常我睡了一觉醒来会发现他正独自坐在沙发上悲哀地望着我，每当看到他那忧郁的眼神，我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

　　要是世儒对我稍稍狠一些，比如逼问你是不是在那边有人了，或者犯浑跟我吵架，最好他打我一顿，我一定会好受些，起码不会受这么多的煎熬与折磨，在我下决心离开他的时候也就不至于这样饱受痛苦。他偏偏比原先对我更好，好得让我想恨他也恨不起来，好得找不到他一点缺陷，我真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伍迪在电话里对我越来越温柔，给我的承诺也越来越有分量。他说如果我真的决定回澳洲，他会亲自到北京来接我。另外，他还把跟我的事向他澳洲的干妈和盘托出。他说他在澳洲最亲的亲人就是这位干妈了，她是他在中国做导游时认识的善良白种女人。他干妈最近正好要到上海，他也想让我跟他干妈见上一面。

　　另外，他的老板来到北京，他特意让我去见了这个叫高亨利的人一面。

　　4、伍迪 我内心狂喜

　　没想到莫尼卡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她在电话里说，伍迪，我决定了，尽快回澳洲。

　　我内心狂喜，但尽量克制着这份喜悦。我说，好，宝贝儿，我等着迎接你。

　　5、莫尼卡 难道世儒已经向她透露了些什么

　　世儒来电话说，老妖婆听说你回来了，要请你吃饭。

　　老妖婆就是原先跟他们搞合资的美国富商太太，我恨她便给她起了这个绰号。

　　我不想去。

　　世儒有点为难，都已经跟小明建国他们说好了，我们去英杰的皇家海鲜。你不是喜欢海鲜么。

　　小明和建国是世儒的好朋友，也是原先住一个大院的伙伴。他们常来找世儒，都是生意人却不谈生意纯是朋友叙旧瞎侃。我挺喜欢他们。不见老妖婆可以，可不能临走前不见他们一面。

　　出门后我在电话亭先拨通了伍迪的手机，因为晚饭前不可能像平常一样再找地方给他打电话了。

　　他听说我要跟世儒出去吃饭顿时火冒三丈，怒道，为什么你非要出去跟一帮无聊的家伙花天酒地，你就不能好好在家呆着吗？家里的饭就那么难吃你非要跟他出去应酬？

　　我申辩说，这个饭局是为我而设，我没法驳世儒朋友的面子。

　　他大声叫道，什么朋友，你根本就没有朋友，谁都不是你的朋友，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你的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着急，我发现他的嫉妒心非常严重。

　　皇家海鲜是老妖婆的同学也是世儒他们的朋友刘英杰开的，当年介绍老妖婆跟世儒认识就是这个可恶的刘英杰。

　　老妖婆很客气，让我和世儒点菜。不知为什么现在看她比原来顺眼，她那双仍不时向世儒抛来的媚眼也不觉得那么扎人了。

　　小明和建国还是一如既往地一胖一瘦，小明通知说他快结婚了，大家不免对他调侃一番。

　　由龙虾、螃蟹和其它海鲜堆起的盛宴在大家共同相聚的欢乐中一点点消灭，世儒喝了很多二锅头。

　　突然，老妖婆当着全体人的面对我半认真地说，乔彦，你可不能欺负我们世儒呵，你要是欺负他我可不答应。

　　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世儒已经向她透露了些什么。

　　6、伍迪 我拼命游说劝她买房子

　　骂完她又有些后悔，现在可不能把她惹翻，我不想半途而废。

　　下午为她抽空去了一趟LJ Hook，那个我曾经奋斗过七年的地方。

　　刚来澳洲我在语言学校念书，因为留学生没有学校考勤拿不到签证，尽管我学的就是英文。那两年为生活所迫干过各种工作，后来遇到一个大我八岁的女人，这个女人改变了我的生活。她鼓励我利用英文优势去找工作，不要死守在华人圈子里步人后尘。在她的鼓励下我终于得到了留学生里第一份房地产公司经纪人的工作，这份工作就是澳洲大名鼎鼎的房地产公司LJ Hook提供。

　　所谓经纪人就是房地产销售。我干得非常努力，多次获得销售冠军。可是，无尽的压力使我患上严重的失眠，我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高亨利原先跟我同住在一起，他扫厕所洗盘子比我差着好几个档次，但他胆大心细天生好赌，最后下决心借钱办旅行社，还邀我入股。由于缺乏远见卓识，我担心辛苦所得终成泡影。再说我认为自己工作稳定社会福利医疗保障样样俱全无需折腾，便拒绝了他的好意。没想到他破釜沉舟获得成功，而且生意越做越大。随着国内公派考察团日益增加，我发现旅游前景无限辉煌，终于决定辞职在他手下干专业导游。

　　但这一来，我跟高亨利之间的距离立时拉开。原先同吃同住的穷哥儿们，现在却成了可以对我吆三喝四的东家，一想起来老子就窝心。

　　莫尼卡说她在国内有一些美金，存在银行里发霉。为了把她弄回澳洲，我拼命游说劝她买房子，并答应帮她寻找合适房屋。

　　LJ Hook的故旧们再次见我都很惊讶，连连跟我打招呼。我问老彼得，还有没有一室一厅的房子，价格在十五万左右。

　　7、莫尼卡 躲不过去的时刻终于来临

　　回到家里，世儒换上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球赛。自从我回来，他穿的全是原先我给他买的衣服。我很明白他的良苦用意，心中一阵凄凉，因为属于我们的过去已经永远过去了。

　　突然，他要我过去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醉眼朦胧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我知道他一定想说些什么。

　　世儒常说酒壮忪人胆。(念第二声，意为没用的人。)若不是酒的力量他断不会这样主动。他轻搂住我说，小彦，你没在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想你，每天都盼着你早点回来。我一次也没找过别人，一直都在等你。

　　听他说到这些我的心都要碎了，这比杀我还可怕，让我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恐惧使我变老鼠的心都有了，只要能找个地方钻进去，离开世儒，离开他因痛苦而血丝布满的双眼，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呀。

　　咱们好好谈一谈，好吗？

　　躲不过去的时刻终于来临，我的心扑嗵扑嗵大声跳着好像不使劲摁住就要蹦出来。羞愧与懊悔使我深深垂下脑袋，声音小得像蚊子在飞，好吧，随你。

　　我知道我们并不合适，我是搞学问的，现在又做上了买卖，而你是搞艺术的。我们虽然有一些共同点，但骨子里你跟我不是一路人。这你承认吧？可我还是爱上了你，因为你有很多可爱的地方。我的条件不是很好，人长得难看，上有七旬老母，下有年幼小女，收入也不算太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只能说养活你没有问题。要是你有再高的要求我就有点费劲了。

　　世儒，我……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自己做生意以后变得粗俗多了，我这人比较大大咧咧不注意小节，所以，难免会有伤人的地方。要是我无意伤着你了你别介意，我没有坏心。我从小就这样，不会说好听话不会讨姑娘的欢心。可我心不坏，我对你好只会放在心里叫我说出来很难。我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别客气，尽管告诉我。

　　你没什么不好的，你很好。

　　你说好就行。那天去看房子你说你喜欢，昨天我已经把定金交了。房子要明年初才能建好，加上装修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住进去了。我想以后把雯雯也送出去留学，当然这要等老太太百年之后。你别介意老太太宠孩子，老太太因为从小看着她长大，她妈跟我离婚后就怕她受委屈。老太太其实心特软。我知道你一人生活惯了，跟别人合不到一块去，这也没什么。你觉得我今天话特多是吧？我没喝醉，我清醒着呢。

　　我受不了，实在受不了了！再憋下去我就彻底疯了。我抢着说，世儒，我觉得我还是先把澳洲护照换下来的好，我特想去世界各地旅行，有了澳洲的护照比较方便。再说，万一情况有变你也好去澳洲，我也不用为了那个劳什子五年签证折腾来折腾去的，你看好吗？

　　你还想回澳洲？在那儿还没呆够啊？

　　我就差一年时间了，你让我去吧。这个谎撒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简直滴水不漏。但能感觉出，我的身后都湿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们依在沙发看影碟时，我突然不经意地说，下个星期我要回悉尼。

　　世儒愣了，哦，这么快就走？

　　机票是三十五天到期。

　　还没到三十五天呢。

　　当时随便让他们写了个日子，票便宜不能更改。嗨，反正我会经常回来。

　　原来你就要走了。

　　别这样看我，怪吓人的。电视台魏主任也说以后会经常出去采访什么的，换了护照省得等签证。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对了，你说了下个星期是吧？也好，这几天我再多陪陪你。

　　我也愉快地跟魏主任打了招呼，我说，如果《东方快车》近期无法开播的话，我打算先回澳洲去蹲移民监。魏主任什么时候召唤我什么时候回来。

　　魏主任也觉得有点抱歉，咳，中国这些事你也知道，节目的开播又推后了，大概要到七、八月份。你先回去也好，早些把护照拿下来我们再接着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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