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暗香浮动》　

　　1、莫尼卡 我只能在遗恨中度日如年

　　我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也不知道我们缘分是不是已经结束，总之我们之间越走越远，那是一种看不见的距离。虽然每天通话，也因工作关系不时见面，但我们都开始刻意敷衍。我第一次体会到近在咫尺远隔天涯是怎样的无奈。

　　总是事后才变得聪明起来，可惜没有后悔药，我只能在遗恨中度日如年。

　　忙碌的七月再次来临。今年雪山旅游出乎意料地冷清，报名人数寥寥无几，跟去年的辉煌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眼看着别家公司越来越火，高亨利傻了眼。今年公司联系的酒店是在斯阮堡雪场靠近第二缆车索道的地方，名叫雪松酒店，因为在山上，价格自然比山下高出许多。可客人不上门，价格对公司再有利也没用。

　　由于山上预定的房间不能退货，高亨利只好在原来的广告里添加了一条新内容：平民价格豪华享受。最新推出雪山游悉尼价格之最。这样，一个团的客人就分成豪华组与普通组。豪华组住山上，普通组住山下。

　　我带公司第一个雪山大团赴库玛，结果第二天就出了事。

　　那天下午我带普通组去斯阮堡雪场跟豪华组会合，途中大雪骤降，这场雪跟去年那次一模一样，公路局立刻封山。不幸我们的大巴没带防滑链，更加不幸的是大巴刮雨器也突然坏了，我们被困在山路上进退两难。一个多钟头救援才匆匆赶来，把车修好后又发现另一个问题，大巴司机没有雪山执照。结果大巴被救援人员开下山去。

　　我心急如焚一筹莫展，因为还有另一组人马困在山上，不得不独自截车赶到斯阮堡雪场去接他们。赶到那里，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跟高亨利联系也毫无结果，他说公司鞭长莫及，让我尽量想法子。那天公路局也同样封山，偌大雪场几乎不见游人。我只好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三辆车把客人分别接走。等我们在半山金德邦镇跟另一组会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

　　重新坐上大巴，不禁感慨万千，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去年我们曾在大雪中相濡以沫，今年我却在寒冷中孤家寡人。

　　115、伍迪 我已经累了，从精神到肉体

　　我跟小汤陷入了真正的僵局，表面看我们相敬如宾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心里明白，她已经对我彻底失望。那次事件她出奇地冷静，既不吵闹，也不哭诉，回来就说你自己看着办吧。现在你搬出去正好，我们也不用闹到法庭上去。我急忙哀求忏悔，请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冷笑着打断了我，你的话我还会信吗？留着去跟别人说吧。

　　那以后她就像没我这个人似的对我视而不见，也没采取任何行动，生活如常进行，但那份看不见的距离就在面前，我们形同陌路，再也没有往日的欢乐。她越沉默我越紧张，整天焦虑不安，皮肤病越来越重。

　　这段时间只办了一件漂亮事，那就是帮高亨利又买了一辆22座考斯特。二手车，共花八万。高亨利连连感谢，却不知我跟卖车人神不知鬼不觉各赚了五千。上次他罚我四千，我自然要找回来。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其实别的全是废话，世上一切都跟金钱紧密相联。假如现在我有一百万，什么问题都好解决，根本不用担心，把房子全部给小汤也无所谓，哪来什么良心上说不过去，统统扯淡。谁说金钱不是万能，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哪儿来的爱情。古人就说，饱暖思淫欲。

　　其实一早明白这个道理，可在莫尼卡面前不得不乔装打扮，把那个关于良心的谎言说得自己都信以为真。唉，也不都是谎言，这么多年走过我们毕竟有了感情。操，我他妈现在连自己都快弄糊涂了。

　　总而言之，原先对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真正重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得失之间，必须做出抉择。

　　假如我不跟莫尼卡彻底分手，小汤早晚会亮出那张杀手锏置我死地。我分析小汤现在的心理，她有几个原因没有采取行动。第一，她对过去的岁月依然有感情，她舍不得放弃多年的努力。第二，出于女人嫉妒心理，她不愿输给莫尼卡。第三，现在她还没有找到一个取代我的合适人选。我们争吵最激烈时她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什么时候等我找到人了，我才会跟你分手。

　　一想到她要投进别人怀抱，心里还是刀割一样难受。尽管目前我们是在众人面前演戏，但小汤毕竟是个女人，只要我继续努力浪子回头，难保她不回心转意。

　　我已经累了，从精神到肉体都折腾不起。为了保全实力，留得青山，我必须跟莫尼卡做个了断。

　　2、莫尼卡 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最后的自尊

　　差不多有二十多天没跟他在一起了，我被这种僵持折磨得要疯，不止一次认真考虑过投降认输，求他回到我身边。我可以不要名分，只要能跟他不时在一起，只要他还像原来一样爱我，我可以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我承认自己下贱，就是离不开他，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最后的自尊。

　　我被这个念头占据，弄得茶饭不思，只是没有勇气告诉他，因为我需要一个契机。

　　老陆突然打来电话，他说伍迪让他转告，叫我晚上跟他一起去雪山。

　　我忙给伍迪打电话说，你想干吗？

　　他说，当然是想见你。赶快收拾一下，跟老陆车上来。我在山上等你。

　　我面红耳赤心跳加快，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再次主动约我见面，上山的意义不言而喻。可兴奋中也有些不快，我凭什么像个玩偶似的任他支配由他牵动。激动之中混杂着不甘，自己跟自己较了半天的劲。理智无法战胜感情，最终还是收拾了简单行李。

　　事实上，我一直期待跟他再次相聚的那一刻。

　　晚上六点，我刻意避开众人，沿着轻轨路线来到娱乐中心的麦当劳。开心的22座就停在高大气派的大巴中间，显得寒酸弱小低人一等。

　　我过去跟老陆招呼，老陆说人都到了，就等你呢。

　　我们立刻出发。

　　公司没考下雪山License 的人就剩老陆。因为这个原因他不能在雪山带团，只能把客人送到库玛交给那边的导游，所以，他干的是运送客人的苦差。

　　开车以后，他对我说，莫尼卡，要不你帮我跟客人介绍吧，我也没带过雪山团，不知该怎么跟客人讲解。我推辞道，还是你说，我搭车就别说话了。老陆再次恳求，真的，莫尼卡，你帮我说吧，我不如你熟悉，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好再推，因为他也是违规带我上山，要让高亨利知道了又是一条罪过。我拿起话筒对大家说，各位朋友晚上好，欢迎大家参加开心旅行社的雪山三日游，希望大家在这短暂的三天里过得愉快开心……

　　本来想跟客人解释说我不是你们的导游，开车那位才是，可他偷懒不想说话，非要浪费我的吐沫之类跟他们调侃一番。但考虑到不能给老陆添麻烦，万一客人投诉对老陆不利，赶急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这个团只有十八人，多是香港学生，也有几个本地中年散客。时值寒假，学生们在澳洲生活无聊难耐，正好利用这个时间游山玩水。我知道他们对国语不感兴趣就没贫嘴，只按套话介绍，老陆再用广东话翻译一遍。

　　22座车上没有录像设备，不一会儿大家就东倒西歪都睡着了。我不敢懈怠一直跟老陆聊天，生怕他犯困酿成大祸。

　　前不久另一家公司刚在这条路上出了车祸，司机被甩出车外，坐司机旁边的导游两腿当场折断。一时间人心惶惶，旅行社声名狼藉。悉尼警察突然对华人旅游巴士实行特别严密监控，稍有小闪就拦下来盘问。

　　老陆一直精神抖擞，他说，你困了就睡吧，我没事。

　　考斯特灵巧快捷，我们十一点就赶到库玛，借完雪具，还不到十二点。

　　伍迪跟客人住山上的雪松，所以当晚我们并没见面。

　　第二天一早客人们跟着托尼的大车上山。我跟老陆直到十点半才出发，两人在午饭前赶到斯阮堡雪场，老陆见到伍迪就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3、伍迪 她快乐得像个妖精

　　我们在暖气充足的大房间里疯狂做爱，太久没与她亲热，我显得特别兴奋，不得不使劲控制自己，我要多看一看她迷人的面孔，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今天我心怀鬼胎，这是我最后一次享受她。对我来说这相当残忍，我是真心爱过这个女人，到现在也没有改变。但男人就像一个圆规，出去绕了一圈最终总要回到起点。这就是生活，谁都无法抗拒。

　　这一夜我们来了二次。

　　她快乐得像个妖精。

　　4、莫尼卡 假如没有他，我的生命一定黯淡无光没有意义

　　他拉着我的手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借着窗帘透进的微弱灯光看着他的脸，脑子里万马奔腾。我再一次问自己，我真的那么爱你吗？即使退而求其次也能无怨无悔吗？

　　其实刚一开始，我真没指望跟他地久天长。我认为像他这样的男人决不肯被一个女人拴住，他早晚要走。但我希望他会爱我一段时间，一年，二年，甚至半年也行。不在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非他不嫁，立志要把汤南方赶走，难道我潜意识里更多的是想跟我的情敌汤南方较量。我是到底爱他，还是为了那说不清道不白非要跟汤南方一决雌雄的好胜心呢。

　　想了整整一夜，得出的结论还是：假如没有他，我的生命一定黯淡无光没有意义。我决定放弃自尊向他表白。

　　吃早餐的时候，鼓了半天勇气说，伍迪，我想跟你谈谈。

　　他奇怪，谈什么？

　　就是我们的事情。

　　他立刻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跟昨晚的热情判若两人，这还有什么可谈的，不就这样吗，我跟汤南方分不了。我们俩就像克林顿和希拉莉一样，现在是在公众面前维持面子，不过你放心，我跟她早晚会散。

　　听到这里我突然失去控制，心情异常激动，呸，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有什么资格把你们家跟美国总统家拉一块儿去，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跟克林顿和希拉莉比得了吗？别不要脸了，知道这世界上有羞耻二字吗？

　　他的态度一点不软，我也就是打个比方，正好说到他们。我这样说不是容易理解一些吗。

　　我气得眼前一阵发黑。总是这样，越想把事情办好越把事情办砸。我冲动地嚷道，你干脆给我一个准信，你就说你不打算跟汤南方分手了，你要娶她。别老这么吊着，让我死了这条心，我另做打算。

　　没想到他避开了我的眼睛，就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要不，我们就当性伴侣好了，这是解决我们之间问题的最好选择。

　　5、伍迪 我他妈这是怎么了

　　操，怎么又没狠下心来，不就是一句分手吗。

　　我他妈这是怎么了？

　　6、莫尼卡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愤怒与悲哀

　　什——么？我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只差没七窍出血气绝身亡。我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愤怒与悲哀，只觉得遍体生寒万念俱灰，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很好，非常好，太好了！我连说了四个好，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板砖把他拍个满脸开花。我说，你总算说出心里话了。好，我马上就走。我撒腿往门口走去。

　　他追了上来一把将我拉住，你往哪儿走？

　　你管不着。我使劲甩开了他。

　　他尴尬地两边看看，快别这样，你怎么走？现在哪有车下山？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也不想这样。赶快回去，别人都看着我们呢。人生这么短暂，你何必总为将来操心，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把握今天，抓住每一天的幸福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山上没有回悉尼的直达班车，只能中午搭车回库玛。

　　反正下午就要离开，也不急这半天。我强忍悲愤回到座位坐了下来。

　　7、伍迪 跟你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下午离开雪场只晚了二十几分钟，这已经很不错了。客人是老陆带来的那批人，不过司机换了我。

　　莫尼卡仍坐驾驶台左边的座位，脸色铁青。自从上午我说了那句话，她就像死人似的不再开口，木乃伊似的熬过了半天时间。

　　说实话，我心里也很难过。

　　在山路盘旋的时候，我打叠精神哄她高兴，可她一直望着窗外，没有理会。开过小加油站后，我突然说，彦，去年出事的地点在哪儿，你还记得吗？

　　她愣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说，你大概以为我忘了这件事吧？我并没忘，我怎么可能忘记。跟你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忘。这次旧地重游，我心情特别复杂，因为我们曾在这条路上经历过一场同生共死的危难。那时候我们贴得那么近，我敢说真发生意外，我死而无憾。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跟你有难以割舍的情感，跟汤南方也有不可磨灭的记忆。有时候我真想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她。我真的舍不得你，但要我马上跟她分手，我也狠不下这个心来。房子是一个方面，感情也是一个原因。我不能就这样跟她分手，我对不起她，我的良心过意不去。

　　8、莫尼卡 我痛恨只有性没有感情的关系

　　别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突然想起自己就要离开北京时，面对萧世儒的那种优柔寡断，那份难舍难分。这是我第一次静下心来听他表白，假如这是他的心里话。尽管感情上依然不能接受，理智上我多少能体会一点他的心情了。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快到去年出事地点，他远远指着路边那道被车轮打出的深印说，你看到了吗？

　　上次带团上来的时候我一眼发现。没想到事隔一年，这个深陷路边的印迹还那么清晰，好像专门为了提醒我们记住那段难忘的经历。

　　我跟他的眼神短暂相遇又立刻分开，心里无法平静。我宁可面对自己的羞辱，也不接受他的藐视。我痛恨只有性没有感情的关系，对他把我称作性伴侣，永远不能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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