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团排大戏的事情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团里面的人个个在摩拳擦掌。魏笑天又一次召开了团领导会议，他告诉大家，在局里召开的会议上，他提了团里准备重新上演《奔月》的事。
局领导给予了充分肯定，并且要全力支持。魏笑天的话像一棍子捅进了蜂巢里，搅起了一片嗡嗡声。
魏笑天皱了皱眉头：“大家有话大声说。”
“团长，咱们团在人员上缺材料啊。”
“咱们团人员是不足，但是，排《奔月》够用了。我从柳城调来了乔炳璋，就是准备让他唱后羿的。”魏笑天看了一眼在下面嘀嘀咕咕的高鸣点了他的名。
“老高，你在下面嘀咕什么？”
“后羿怎么说也应当是花脸戏，须生不行。咱们团没有铜锤花脸，为了这出戏，咱们就是到兄弟团去借，也得借一个回来。”
“1958年这出戏刚出台的时候，就是我演的后羿，我这个须生怎么不行？”魏笑天不高兴了。
高鸣觉得自己说了错话，窘在那里。
“老高说的有理，《奔月》这出戏阴气太重，必须配一个铜锤花脸压一压，这样才能镇住。否则，这出戏还得出事。”范老爷子忧心忡忡地说。
“出什么事？已经这个时代了，还能出什么事？”魏笑天瞪起了眼睛，
“你们谁听过乔炳璋的唱腔？乔炳璋的嗓子本属于挂味的，居然又能响堂，这样的须生中国有几个？他嗓子有底，唱法有根，腰腿有功夫，台上又有台风。我们团有这么好的须生不用，还想用什么？”
在座的人都了解魏笑天秉性，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就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了，只好顺坡下驴转入下一个话题。提到嫦娥的人选，屋子里面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这还用讨论？李雪芬呗。”
“咱们团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唱过李雪芬去。”
魏笑天不同意这个观点，他说：“团里还有一个人能唱过李雪芬去。”众人想遍了团里面所有的青衣也没猜出魏笑天说的那个人是谁。
“就是刚刚从戏校分来的筱燕秋嘛。”魏笑天提醒大家。
会议室里静了几秒钟，紧接着就炸了营。
高鸣最先跳出来反对：“先不说她刚从戏校出来嫩，担不起这么重的戏份子。就她那各色样，上了台也不会有观众缘。”
“青衣喜欢端着，一端着就不招人疼。筱燕秋这孩子，天生就是青衣的坯子。”魏笑天的立场很分明。
“你忘了？四年前，咱们在戏校看过一回演出。这个筱燕秋在戏台上客串李铁梅，她高举着红灯站在李奶奶身边。你说她没有一点铮铮铁骨，没有一点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的杀气，满眼的秋风秋雨愁煞人。当时你气得大骂，问，是谁把这个狐狸精弄到台上来的？！”
王国祥提醒魏笑天。
“筱燕秋根本就不是铁梅，她是嫦娥。她的运眼、行腔、吐字、归音以及甩动的水袖，处处都是凄风苦雨。她不合适，那就没人合适。”魏笑天回答得很干脆。
众人听魏笑天如此评价筱燕秋，都不说话了。
魏笑天喝了口茶看着大家：“没意见？没意见那就让她试试。”
范老爷子叹了口气：“唉，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一出戏有一出戏的命，筱燕秋要是来演嫦娥，这出戏的阴气就更重了。不是好兆头。”
魏笑天不愿意听这话，他拧着眉毛看着范老爷子。
范老爷子哼了一声：“你不信？不信你就这么干，看命硬，还是你硬？”
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筱燕秋一点儿精神准备都没有，她正坐在地毯上和裴锦素两个人互相掏着耳朵。魏笑天先把从柳城调来的乔炳璋介绍给了大家。这个乔炳璋中等身材很男人气，他脸上最引人注意的是额头和鼻子，他额头饱满，鼻梁笔直，这两样东西给了他不同凡响的气质。乔炳璋的出现马上引起了女孩子们的兴趣。她们不好意思盯着他看，可身上的触角却都张开了。
魏笑天宣布了后羿的人选，排练室里面一阵骚动后很快静了下来，这毕竟是大家意料到的。
乔炳璋演后羿没有引起非议。这个效果叫魏笑天非常满意，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宣布嫦娥的人选。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魏笑天的身上。
“嫦娥的A B角分别由李雪芬和筱燕秋两位同志担任。”
凉水浇在了热锅里，“哧”的一声，排练室里面炸了锅。筱燕秋听到魏笑天念自己的名字，迟疑着抬头看。排练室里面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筱燕秋被这几十束目光看得手脚冰凉，耳朵里面“嗡嗡”乱响，身子不争气地簌簌乱抖。她看见魏笑天的嘴在动，可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裴锦素捅了筱燕秋一下，筱燕秋没有反应，又捅了一下，还没反应。裴锦素来气了，她狠狠地拧了一把筱燕秋腿上的肉，筱燕秋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她觉得自己是在做白日梦，她使劲晃晃脑袋，排练室里面的嘈杂人声重新在耳边响起来。
“至于谁演A角，谁演B角，彩排后再做决定。”魏笑天结束了他的话。
排练室里又是一阵骚动。李雪芬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头始终没往筱燕秋这里转一下。筱燕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脑袋瓜无助地转来转去。她看见了柳如云。柳如云坐在窗户旁边，阳光给她秀美的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她好像是在看筱燕秋，可仔细看，焦点并不在筱燕秋的脸上。她的目光穿过筱燕秋的脸，飘在她身后遥远的地方。筱燕秋看着柳如云，心突然没有缘由地平静下来。她知道她从九岁开始盼望的事情终于在十九岁的这一年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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