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约会，筱燕秋的心里面像少了什么。星期天她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筱燕秋的目光被一对小姐妹吸引住了。六岁的姐姐，领着四岁的妹妹横穿马路。一辆汽车鸣着笛从她们身边擦身而过。筱燕秋惊得差点儿喊出声来，她站在那里，紧张地看着那姐妹俩。
四个路口的车都急踩刹车停住。十字路口空空荡荡。小姐妹俩心惊胆战地四处张望。筱燕秋看见面瓜走过来，他身穿一身警服一只手拉着一个孩子，把她们俩带过马路。筱燕
秋盯着面瓜看。工作岗位上的面瓜和谈恋爱的面瓜简直是判若两人。他指挥车辆时的动作优美、准确、协调，别有一番风姿，极具号召力。
筱燕秋站在那里，看傻了，看呆了。
这时候面瓜一眼看到了马路旁边的筱燕秋。他愣了片刻，胆怯和委琐重新回到他的身上。筱燕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瓜被看酥了，看软了，他一步步艰难地挪过来。
面瓜和筱燕秋又重新开始约会了。
星期六晚上面瓜临时给筱燕秋打电话，说晚上值班，约会改到星期日上午。
星期日公园里面很热闹。因为热闹，面瓜少了些拘谨。他轻车熟路地往老地方走。一阵吵闹
声留住了他的脚步。
拉京胡的瘦老头和戴着助听器的矮个子老头两个票友吵得不亦乐乎。
瘦老头说矮个子老头：“你耳朵聋成这样，咋能合上调门儿？”
矮个子老头脖子一梗：“我眼睛再小，也能当你的镜子使唤。看看你这双猪蹄子手吧，那叫
操琴吗？那叫老母猪拱泔水！”
票友们笑得前仰后合。
“你个老瘪犊子！”瘦老头骂。
“错了就赶紧重拉，站在这儿西皮流水地扯啥闲淡？”因为聋，矮个子老头根本就不知道
自己挨了骂。
瘦老头扔了琴：“这琴我不能再拉了！”
矮个子老头两只小眼睛一瞪：“摔谁呢？你摔谁呢？”
“一个解闷的事儿，你们哥俩别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
“票友也得讲究戏品，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可不行。”
“这老爷子简直就是根搅屎棍子。”
“别吵了，再吵下去，这一天就交待了。”
面瓜站住脚有滋有味地看着，筱燕秋心不在焉地站在他的身后。一个学者型的老头走进人群，他从地上拣起京胡，擦干净上面的土，在石头上坐下，调弦定音。悦耳动听的京剧曲牌刹那间盖住了争吵声。筱燕秋如梦方醒，眼睛活了，心也活了。票友们抢着点戏名。学者老头不知道听谁的好。
一个票友说：“你随便拉，你拉什么我们跟什么。”
学者老头一抖弓，《奔月》里嫦娥的唱腔奔流而出。
筱燕秋心中一惊，她泪眼地看着老头儿手里面的京胡。身材魁伟的男票友捏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他唱得非常投入，非常好。筱燕秋听得泪流满面。面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惶失措地看着她。周围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筱燕秋身上，筱燕秋泪雨纷飞，她带着身
段挤出了人群，踩着云彩一样地飘走了。
眼前人影憧憧，模糊不清。筱燕秋飞一样地走着，面瓜一溜小跑跟在后面。模糊不清的人影渐渐实了，一掠而过的行人吃惊地看着她。筱燕秋清醒过来，一下站住了，她汗如雨下，站在那里拼命地喘息着。面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站在她的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你哪儿不得劲儿？”
筱燕秋眼泪汪汪地不说话。
“想解大手？”面瓜问。
筱燕秋脸涨得通红，使劲摇摇头。
面瓜尴尬地挠挠脑袋。他觉得情况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有些事情必须得问，必须得往开了谈。
“你对我有意见吗？”面瓜磕磕巴巴地开了口。
筱燕秋摇摇头。
“那你要是同意，咱们就把事办了吧。”面瓜的话说得很急。
筱燕秋懵懂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面瓜窘迫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要是不愿意，咱俩就算了。”
筱燕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面瓜的心沉下去，他想他们俩的关系肯定是完了。他没再说一句话，也没再抬头看筱燕秋一眼，慢慢转过身走了。面瓜越走心里面越憋闷，憋闷得气都快
上不来了，气上不来，眼泪却直往上涌。面瓜伸手在脸上划拉着，他痛心疾首地回头看了一眼。筱燕秋像只小羊羔一样，默默地一声不响地跟在他后面。面瓜站住了，他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心花怒放。面瓜领着筱燕秋又走到了那条鹅卵石的路上。
天气晴朗，太阳很亮，走在面瓜身边的筱燕秋仍旧一言不发，她歪着头看着天边遥远的地方。事情的转机就是从这儿开始的。筱燕秋的鞋跟不慎踩到鹅卵石路的缝隙里，她的脚踝迅速
地朝外一撇，人说倒就倒了下去。面瓜没接住她。
“我看看摔着哪儿了？”面瓜的脸吓白了。
筱燕秋一言不发，捂着脚瘫坐在那里。面瓜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二话不说背起筱燕秋撒腿就跑。他背筱燕秋去了医院，然后又送筱燕秋回了家。面瓜把筱燕秋安排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给她往脚上敷药。筱燕秋的脚踝肿起来了，青紫了一大块，肘部也蹭掉了一大块皮。筱燕秋对自己受的伤一点儿也不在意，受伤的好像是别人。筱燕秋不疼，面瓜在疼。他看着筱燕秋的脚脖子，不敢看她的眼睛。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偷偷看了一眼筱燕秋，目光立即又避开了。
“还疼吗？”面瓜问。
冰冷的筱燕秋不禁心里一热。
“咱俩还是别谈了吧，看我把你摔成这个样子。”面瓜痛心疾首。
筱燕秋抬起头看着面瓜：“不怨你，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要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到那个地方去，也不会伤成这样。”
面瓜使劲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他声音很小，说得很含糊，可筱燕秋听见了。筱燕秋不是一块玻璃，她是一块冰。此时此刻，她可以在冰天雪地之中纹丝不动，然而，最承受不住的恰恰是温暖。即使是巴掌大的一点儿余温也足以使她全线崩溃、彻底消融。
面瓜木头木脑的，痛心地说：“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本来就没人关心，没人照料。这下脚又坏了，谁给你做吃做喝？谁给你送汤送饭？怨我！都怨我！我咋就看不见那条路上缺了块石头呢？”
筱燕秋心潮一阵起伏，汹涌起来，所有的伤心一起汪了开来。她呼吸急促地看着面瓜。
面瓜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没来由地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掏了一遍。
筱燕秋的眼圈红了，她盯着面瓜，两颗黑眼珠被泪水淹没了。
“这会儿疼得厉害了？”面瓜紧张得满头是汗。
筱燕秋摇头，眼泪像树叶上的雨点一样甩在面瓜的身上脸上。
面瓜着急：“那你哭啥？”
筱燕秋不能自已，她一把拉住面瓜的手。面瓜吓得冷汗直流，他想逃，可没能逃掉。筱燕秋死死拽住了面瓜的手。筱燕秋嘴唇颤抖着，她想叫面瓜，一张嘴却嚎啕大哭起来。她拼了命哭，声音那么大，那么响，全然不顾了脸面。
筱燕秋哭着问：“面瓜，你在怜香惜玉是不是？”
面瓜声音哆嗦着说：“玉不玉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样的姑娘，应该有人惦记，有人疼。”
筱燕秋哭天抢地：“面瓜！面瓜！”
“哪儿难受啊？”面瓜急得快昏过去了。
“我喘不上气来。”
“那得上医院去看看！”
“我不会游泳，却被扔进了海里，我快被淹死了。”
“海？哪儿有海？”面瓜蒙了。
“我在大海里面漂着，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打得我气都上不来了。我已经被折腾得浑身上下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多亏你来了。”筱燕秋哭得浑身瘫软，“面瓜！面瓜！你是我惟一能看到的船。”
面瓜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这场婚姻有希望了，心里一轻松，身上骨头就跟着轻了，他眨巴着眼睛问筱燕秋：“你愿意上我这条船？”
筱燕秋哭着点头。
面瓜觉得他和筱燕秋之间的鸿沟就这么一眨眼就跨过去了。他和筱燕秋很亲，亲得完全没了距离。他紧挨着筱燕秋坐下，轻松地吐出了一口气：“那你要是同意，咱们俩就把事办了。”
筱燕秋听不懂似的看着他。
“没想好就再想想，我等着你。十天，半个月，半年也行。”面瓜表现得很大度。
筱燕秋的眼泪围着眼圈转，她咬着牙根说：“一天也不用等。”
面瓜欣喜若狂，他想搂筱燕秋，又觉得有些孟浪，于是把伸出去的两只手缩回来在胸前使劲地搓着：“好！不等！不等！”
筱燕秋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无缘由的委屈，她转过脸去，不愿意再看面瓜。
面瓜是个粗线条的人，他根本就没有察觉。他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被幸福涨满了。他明白自己不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得为未来的生活做准备。面瓜站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勘察着屋子里面的犄角旮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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