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间里面探出来几个脑袋看着205的房门。
赵新娥问： “筱燕秋咋那样嚎呢？好像被人下夹子打断腿了。”
“好像你被夹子打过似的。”唐华白了她一眼。
面瓜开门出来，人们扭过脸去忙自己手里面的事儿。面瓜走进盥洗间，像老熟人一样笑着跟大家打着招呼。
“忙呢？”
“您忙。”靳小手跟他寒暄。
面瓜挨个拧水龙头，看完屋顶看下水道。众人葵花向阳一样地看着他。
唐华忍不住好奇问：“你是……”
“我是筱燕秋的男朋友，在交通大队工作。”面瓜回答得很自然流畅。
“你俩搞对象搞多长时间了？”赵新娥问。
面瓜摸着脑袋腼腆地笑：“不长，一个来月吧。”
“你知道她的过去吗？”
“知道，比现在还漂亮。”
唐华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
“想把家立在这儿？”靳小手打断她的话问面瓜。
“有这个想法。”
“老娘们儿就知道扯淡，我教你点正经事。”靳小手把面瓜拉出了盥洗间。
在筒子楼里面居住的住户，每家都有一个煤油炉子，炉子是买的，烧炉子用的柴油是要的。205的煤油炉子扔在那里连捻子都没有了。靳小手帮面瓜用油纱装上捻子，又把自己家的柴油给炉子里面灌上。等炒菜的油锅开始冒烟的时候，靳小手和面瓜已经亲热得像一家人了。
面瓜反客为主，他挽着袖子站在那里炒菜，嘴里面不停地唠叨着。
“你得把肉用蛋清煨好，这样肉才嫩，木耳一伸腰就得出锅。”面瓜颠勺，锅中带火，女人们感叹着。
“都是男人，看看人家。我那口子就知道仰颏掉馅饼。”
面瓜端着菜咋咋唬唬地进了205。
“油着！看油着！”他把两菜一汤摆在桌子上，盛好米饭放在筱燕秋面前：“吃吧。”他很自然地给她夹着菜，“吃，吃。”
筱燕秋没滋没味地吃着。
面瓜吃饭的动静很大，他吃得满头是汗：“结了婚咱们就把家安在这里。”
“这是集体宿舍，不能在这里结婚。”筱燕秋耷拉着眼皮不看他。
面瓜用下巴颏指指门外：“他们不都是从单身变成双身子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占住房子的。”
“这东西好学，关键是得结婚，只要结了婚就有别的办法。我已经三十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筱燕秋一点儿胃口都没了，她把碗放在桌子上。
“吃这么点儿？”面瓜问。
“吃不下去了。”
面瓜把筱燕秋的剩饭倒进自己的碗里：“吃得太少了，这样可不行。”他又把盘子里面所有的剩菜都倒到自己的碗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筱燕秋的情绪一下子就坏了，坏得没有一点儿过程，她不愿意想，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了结婚认识了面瓜，可结婚这件事提到了议事日程上，筱燕秋心里面的苦就从眼睛里面泛了上来，她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看。
寇阿姨劝她，说：“我们面瓜的样子是有些不中看，可他是那种典型的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顾家、体贴、安稳、耐劳，你说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图啥？不就是图能摊上一个疼自己爱自己，能好好过日子的男人吗？”
筱燕秋点了点头。
寇阿姨笑了：“你要是没啥说道，明天早上九点就和面瓜到街道办事处去登记。”
“登记？”
寇阿姨笑得更慈祥了：“不登记算哪门子结婚？”
她拉过筱燕秋的手：“没意见？那我就通知面瓜了。”
筱燕秋沉默了许久，最后才非常艰难地点了点头。
面瓜的心都快乐炸了。都说做梦娶媳妇高兴，他醒着就把这么漂亮的媳妇娶到手了不得更高兴？面瓜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他真想在自己执勤的路口上组织一场欢庆的秧歌。这个想法刚冒头，领导就派他出公差去了外地。面瓜惦记着第二天早上九点登记的事，心急火燎搭车连夜往回赶。在离城还有四十里的时候天边透出了鱼肚白。这时候路上再也没有可搭乘的车了，面瓜只能徒步往回赶。早上九点整，他推开了筱燕秋宿舍的门。面瓜的形象吓着了筱燕秋。他身上的淤泥结了冰凌，冻直的头发立如矛。面瓜看着筱燕秋，只说了一句话：“我按
钟点赶回来了。”话音未落就“轰隆”一声倒在地上。筱燕秋看着熟睡的面瓜感慨万分，她问自己，这样的人我不嫁，还要嫁给谁呢？
第二天面瓜和筱燕秋去办结婚手续，没出门筱燕秋心情就变坏了。她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又想不出办法来救自己。一路上且走且停，别别扭扭。她先是怨面瓜没告诉是在路南的汽
车站牌下面等，还是在路北的汽车站牌下等。
面瓜赔着笑脸一次次地检讨。
筱燕秋绷着脸不理他。
面瓜求她：“咱们走吧。”他走了两步回头看筱燕秋没跟上来，又叫：“走啊。”
“都这么晚了。”筱燕秋翻了他一眼。
“来得及。”
“来得及我也不去。”
面瓜急了：“我已经请假了。”
“你就不会再请？”
面瓜的汗下来了，声音柔得不能再柔：“我不是已经赔礼道歉了吗？”
“这不是赔不赔礼的事。”筱燕秋像块淬了火的铁，又冷又硬。
“那是啥事？”面瓜低声下气，“这事早晚得办，拖着没啥意思。”
筱燕秋把脸扭到一边不说话。
“你是不是有啥要求？有就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去办。”面瓜试探着问。
筱燕秋搜肠刮肚：“我不照结婚照。”
面瓜松了一口气：“不照！”
“结婚那天不请客！”
面瓜愣了一下，随即痛快地答应了：“不请就不请，省下钱咱俩过日子。”
“那天我不穿红衣裳。”
“为啥？”
“我又不是诰命夫人。”
面瓜嘿嘿笑：“行！那天你想穿啥就穿啥。”
筱燕秋失望极了，她真想狠狠地掴自己两个嘴巴子。
面瓜小心翼翼地说：“我妈捎信来说……”
筱燕秋抓住了这个机会，她瞪着面瓜说：“我不去你们家！”
面瓜站住不往前走了，筱燕秋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面瓜觉得自己的脊梁骨软了，软得挑不起身子。
“燕秋，我是我们家的长子。”
“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筱燕秋扔回来的话又臭又硬。
“听你的，不去就不去吧。”面瓜妥协了。
筱燕秋看着面瓜，她真想狠狠地掴他两个嘴巴子。三公里的路，两个人走了两个小时，面瓜一路上迁就着筱燕秋，想着把她骗到登记处登记了就完了。快到办事处的门口了，筱燕秋突然站住了。
她说：“我不想领结婚证。”
面瓜听到这话脸就僵住了，眼睛一点儿一点儿地湿润了。他嘴唇哆嗦着问筱燕秋：“我哪儿做得不好？”
“你对我很好。”筱燕秋说的是心里话。
“那你为啥不愿意跟我登记？”
“我也不知道。”
面瓜硕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有意见你就给我提出来，我一定好好改正！”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咱就回去。”面瓜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筱燕秋溃败了。她想，我不就是想把自己嫁出去？嫁给谁都是嫁。她一咬牙跟着面瓜走进街道办事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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