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燕秋家的日子和筒子楼里每一户人家的日子一样，顺情顺理，日复一日地过了下去。筱燕秋的心像蒙上了一层硬壳，不疼不痒，不冷不热，完全没了知觉。她不关心外面的局势，也不关心家里面的局势。白天在服装库里面熨衣服，晚上躺在面瓜的怀里听他打呼噜。筱燕秋常常想哭，可又找不到哭的缘由，一旦落泪了，面瓜的反应又是南辕北辙，弄得她火冒三丈。她跟裴锦素抱怨，裴锦素指给她的道路很明确。
“你干脆跟我走得了。”
“走？你去哪？”
“我办了停薪留职，准备到深圳闯一闯。”
筱燕秋不熨戏装了，直起腰看着裴锦素：“为什么？”
裴锦素说：“团里已经没人排练了，大家都忙着四处走穴。唱花旦的，唱黑头的都改唱通俗了。现在团里面一片散沙，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混成什么样。”
“唱通俗也好，唱京剧也好，不管怎么说都还在台上啊。你看看我。”筱燕秋叹了口气。
“要不叫你跟我一起走呢。”
“我什么都不会，出去能干什么？”
“大家都一样，都是闭着眼睛瞎闯。俗话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出去总比窝在家里强。”
“我不敢出去，就是敢，面瓜也不会让我出去。”
“看看你那点儿出息。”裴锦素不满地看着她。她突然想起来：“哎，乔炳璋离开京剧团了。”
筱燕秋一愣，抬头看裴锦素。
“他考上了省里面的干部管理学院，上学去了。这个狗东西，命总是这么好，干什么事都能抢到上风头。哎呀！糊了。”
筱燕秋急忙拿起熨斗，戏装糊了一大块。
“怎么每次提他，你都是这个德性？”裴锦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就像一个图钉按在我的心口上，取不出来，也按不进去，就扎在那个要命的地方，你叫怎么办？”筱燕秋哭丧着脸。
裴锦素无奈地看着她：“筱燕秋啊，筱燕秋，你就不能有出息点儿？”
这一段日子筱燕秋的身子不舒服，总是病病怏怏的。面瓜从心里往外急。他调换着样给筱燕秋做好吃的，筱燕秋根本就没有胃口，她总苦着脸推开面前的菜盘。
“这是什么味啊？”
面瓜嗍了下筷子上面的油，抽着鼻子闻走廊外面飘进来的味：“红烧鱼，多好闻哪。”
筱燕秋用袖口罩住鼻子：“别跟我说鱼，我就是那天吃鱼，吃得胃难受了这么多天。”
“还难受？我不是给你开胃药了吗？”
“不管用，现在我的头都跟着疼起来了。”
筱燕秋趴在床上，面瓜给她刮痧，疼得她直叫唤。
“土办法治大病，秋啊，你忍着点儿，毒火出来就好了。”面瓜安慰她。
刮痧不管用，面瓜又在她的背上拔了两溜小火罐。
“还难受吗？”
“难受。”筱燕秋回答得有气无力。
“实在不行，明天咱们上医院看看去。”面瓜说。
“吃了那么多中药都没见好，我不去。”
“去吧，一个公费医疗的事，咱就是开点山楂丸回来吃也合算哪。”
“小眼薄皮。”筱燕秋翻了他一眼。
“我倒想眼睛大点儿，可眼睛一大，工资袋里面的钱就稀里哗啦地漏出去了。咱俩的日子
要不是我算计得仔细，能过得这么润吗？”
筱燕秋不愿意听了：“你怎么一天天地总是钱、钱、钱的？”
面瓜嬉皮笑脸：“我紧着招呼，它还呼呼往外跑呢。”
筱燕秋跟着面瓜上医院了，这回挂的是专家号。筱燕秋坐在椅子上，她乌着两个黑眼圈看着大夫。大夫一张一张地看着化验单。
面瓜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大夫的表情。大夫面无表情地开药方。
筱燕秋忍不住问：“大夫，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你怀孕了。”
“什么？”筱燕秋怀疑自己的耳朵。
面瓜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她怀上了？”
“五十天了。”
面瓜腿一软差点儿瘫坐在地上：“哎呀，我的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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