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省少年京剧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筱燕秋眼睛亮亮的，她心里面蹿出了火苗。校长在宣布参加大奖赛通知的同时，公布了学校新盖的家属楼分房名单，里面有筱燕秋，筱燕秋乐坏了，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钥匙拿到手里，面瓜得意洋洋地在新房里面来回走着，他不时用脚步丈量着使用面积。小咪子像只小松鼠一样在空房子里面跑来跑去。
“来一回量一回，你这是什么心理啊？”筱燕秋不解地看着面瓜。
面瓜龇着牙笑：“我怕它缩水。两室一厅，46.5平米，我们大队长的住房也就这样。”
“这是局里面拨款给老师盖的房子，我要是没当老师，这辈子也分不上这套房子。”筱燕秋感慨道。
“好事！好事！我老婆今年是双喜临门呀！”面瓜由衷地高兴。
“面瓜。”筱燕秋满面春风地看着他。
“啥事？”
“省里面的比赛马上要开始了，时间太紧，我不能抽出身子跟你一起搬家了。”
“房子到手了，这么大的事你都完成了，剩下的事我自己就能干了。忙你的去，这家我一个人就全弄过来了。”面瓜答应得很痛快。
筱燕秋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比赛的排练上，王凤至总是舞不好那根二十米长的彩绸。筱燕秋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从手臂到腰身一节一节地给她示范着。白天进的排练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飞过去了。比赛报到的那天，筱燕秋跟面瓜打了个招呼，家都没回，就带着王凤至乘火车去了省城。
小咪子生气了，她用勺子捣着碗里面的饭，就是不往嘴里面送。面瓜往她碗里面夹了一筷子菜。
“闺女，吃啊。”
小咪子把菜夹出来，扔回到盘子里：“我不想吃菠菜。”
面瓜又给她夹了回去：“吃了长高个。”
小咪子想了想，把菜夹到嘴里面嚼着站起来问：“高了没？”
面瓜假装惊喜：“高了。”
小咪子坐下，又吃了一口菜，站起来：“高了没？”
面瓜伸出大拇指：“又高了一截。”
小咪子想起来什么，坐下不吃了。
“咋的了？”面瓜问。
小咪子撇着嘴要哭：“我难受。”
“哪儿难受？”面瓜紧张了。
“心里面难受。”
“咋个难受法？”
“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小咪子带着哭腔问。
“过几天就回来了。”面瓜安慰女儿。
小咪子眼泪汪汪：“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谁说的？”
小咪子抽搭起来：“妈妈要王凤至，她不要我了！”说着说着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你妈这个人也真是，连个信都不来，她咋就不惦记家呢？”面瓜使尽全身解数哄女儿。
小咪子擦干净眼泪问面瓜：“爸爸，我能说笨蛋吗？”
“能说。”
“妈妈是笨蛋。”
“不能说妈妈是笨蛋。”
“能说你吗？”
“我想想。”
小咪子不等他想明白，就指着他的脸认真地说：“傻瓜！”
“你还知道我的小名？聪明，我闺女真是聪明。”面瓜开怀大笑。
筱燕秋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王凤至，生怕她出了闪失影响比赛。越怕出事，越出事，比赛的头一天晚上王凤至莫名其妙地肚子痛。筱燕秋急得冷汗都下来了，连夜挂急诊带她上医院看病。医生说这是神经性胃疼，不碍事，拿了点药就回来了。
筱燕秋给王凤至吃了药，安排她躺下。王凤至睡着了，筱燕秋睡不着，她在灯下给她熨戏装。王凤至睡得很安稳，筱燕秋拿着手表坐在她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要让她睡足了，直到不得不起来的时候再叫醒她。
化装镜前面坐满前来参赛的学生，每个老师都捧着自己学生的脸，认真地描着，仔细地画着。
“这张飞可把我坑苦了，腿压得现在还疼呢。”唱张飞的男孩子发牢骚。
“你应该说我把你坑苦了。往下蹲，小花脸白练了？”给他化装的花脸老师推了他一把：
“换跑裤去。”
小张飞左右为难地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老师，我里面没穿裤衩。”
“你可真是地地道道的‘原’派。”花脸老师夸他。
筱燕秋给王凤至化好了装，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看到不满意的地方仔细给她调整好。
赛前的预备铃声响了，化装室里面一片慌乱。
王凤至的额上浸出了一层冷汗：“老师，我肚子又开始疼了。”
筱燕秋的心哆嗦了一下：“赶紧吃药。”
“吃了，好像不管用。”
“马上就要比赛了，你能坚持吗？”筱燕秋额上的汗冒了出来。
王凤至点点头。
“对，机会难得，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筱燕秋使劲鼓励她。
锣鼓点儿敲起来了，大幕徐徐拉开，王凤至随着锣鼓点儿上场。筱燕秋站在侧幕条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凤至开始唱了，她有些紧张，眼睛直往侧幕条处溜。站在侧幕条边的筱燕秋，双手比画着往下压，让她沉下来。王凤至的嗓子稳了，台步也稳了，她舞着长绸载歌载舞地唱着跳着。评委们边看边在纸上记录着。筱燕秋不敢有片刻的懈怠，她在心里替王凤至完成着每一个动作。表演到了尾声，王凤至在最后亮相的时候没有站稳，差点儿摔倒了，她冲到台口一阵呕吐。观众席里面一片惋惜之声。筱燕秋眼前黑了，她挣扎着扑过去扶住自己的学生。
筱燕秋和王凤至孤单单地坐在休息厅里面。主持人的声音从会场里面传出来：“下面宣布获奖者名单。”
“咱们走吧。”筱燕秋站起来。
王凤至眼泪汪汪：“老师，都怪我。”
“不怪你。”筱燕秋心灰意冷。
筱燕秋不怪王凤至，她怪自己。这次比赛给筱燕秋带来了十分强烈的挫败感。十年了，整整十年，筱燕秋在戏台上一无所获。这十年里头筱燕秋几乎每天都站在镜子前面，她亲眼目睹着自己一天天老下去，亲眼目睹着嫦娥一天一天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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