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瓜满头大汗兴致勃勃地弄菜做饭。小咪子给爸爸打下手，剥葱剥蒜。
“妈妈怎么还不回来？我快饿死了。”
面瓜安慰女儿：“好饭不怕晚。”
小咪子挨个抓着凉盘里面的菜往嘴里塞，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你咋跟狗似的，见啥啃啥？”面瓜批评女儿。
“爸爸，一会儿你给我在老师的意见书上签字好不好？”
“我的字难看，让你妈签。”
小咪子不干：“她看见老师的评语又该骂我了。”
“你又在学校惹什么祸了？”面瓜问。
“妈妈回来了！”小咪子叫了一声。
筱燕秋神情疲惫地走进屋，小咪子围着妈妈前蹿后跳，嘻嘻哈哈地傻笑着。
筱燕秋皱着眉头：“别闹，这么大了，还这么没正形儿。”
她一眼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大蛋糕，上面插着蜡做的两个数字：三十。
“这是干什么？”她问厨房里面的面瓜。
“给你过生日。”小咪子抢着回答。
筱燕秋急了：“谁让你们过的？”
“妈妈，谁又惹着你了？”
面瓜从厨房里面出来：“我的主意。平时可以不过，三十岁是大生日，得过。”
“谁愿意过谁过，反正我不过。”筱燕秋沉下了脸。
小咪子一脸的不高兴，她从厨房里面拿出来一块方便面边干嚼边说：“早知道这样，我才不让自己的肚子受罪呢。”
面瓜也不高兴了，他问筱燕秋：“你这个人怎么就见不得别人高兴呢？”
“你的高兴非得建立在别人的不高兴上面吗？”筱燕秋绷着脸回答。
小咪子夸张地嚼着方便面。
“这叫啥话？”面瓜问。
筱燕秋来劲了：“人话！”
小咪子吃不下去了，她威胁父母：“爸爸、妈妈，你们再吵架，我就离家出走。”
夫妻俩看了一眼女儿谁也不吱声了，屋内气氛很尴尬。小咪子进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去了。
“小咪子，这学期你的数学成绩全班第几？”筱燕秋冲着小咪子的房间喊。
小咪子不回答。
“把你的作业拿出来我看一看。”筱燕秋命令小咪子。
小咪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大声回答：“别把气往我头上撒，你还是关心你自己的学生去吧。”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筱燕秋语气严厉地问。
“你到底想咋着？”面瓜忍无可忍。
筱燕秋不说话了。面瓜气哼哼地进厨房。剩下筱燕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面瓜在厨房里面煎炒烹炸，活一干起来他就忘了生气的事，他冲外面喊：“燕秋，把淀粉给我搅和一下。”
筱燕秋进厨房一声不响地给他打下手。
“离远点儿，别油着。”面瓜叮嘱她。
筱燕秋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她积极主动地配合着面瓜。面瓜做熟一个菜筱燕秋端出去一个菜。
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一家三口人围坐在桌子旁。面瓜给自己的杯子里面倒上白酒，给老婆和女儿的杯子里面倒上可乐。
面瓜举杯：“来，闺女，咱们祝你妈越活越年轻。”
小咪子配合父亲和妈妈碰杯。
筱燕秋看着面瓜说：“给我来点儿白酒。”
“你不是不喝酒吗？”面瓜问。
“平时不喝，今天一定要喝。”
“好！好！”面瓜高兴地给她倒酒。
筱燕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觉得自己吞下去的不是液体，而是一大团火，她的脸被这团火烤得像一块红布。筱燕秋用手扇着舌头。
“咋样？”面瓜问。
“进嘴的时候难受，进了肚子倒觉得痛快了。”筱燕秋说。
面瓜兴致勃勃：“再来一杯？”
筱燕秋说：“倒上。”
小咪子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筱燕秋把酒杯举到女儿面前：“小咪子，妈妈祝你期末考试，能取得全班第一的好成绩。”
小咪子紧张了：“你这不是往死里逼我吗？”
面瓜制止女儿：“别这么不吉利。”
“妈妈这一辈子活得苦，我希望你能考上好初中，好高中，好大学，不再受妈妈这样的苦。”筱燕秋的话发自肺腑。
小咪子抹搭着眼皮不和妈妈碰杯。
面瓜凑过来和筱燕秋碰杯：“老婆，我得跟你碰一个。”他美滋滋地干了，“老天爷对我不薄啊，老婆闺女身边坐着，再把这小酒盅一捏，嘿！”
筱燕秋微醉，她抬起眼睛看着丈夫：“面瓜，你真的这么满意？”
“这话问的，不满意我能胖成这样吗？”
小咪子放下筷子：“我写作业去了。”
“又剩饭碗子。”面瓜把女儿的剩饭打扫干净了。
筱燕秋慢慢地喝干了杯里面的酒。面瓜又给她满上。
筱燕秋抬起头，叫了他一声：“面瓜。”
“啥事？”
“你有过初恋吗？”
面瓜一怔：“扯啥淡？”
筱燕秋固执地问：“在我之前，你跟别人好过没有？”
面瓜说：“这可是你问我的啊，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我不生气。”
面瓜吱喽喝了一口酒：“跟你之前，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是纺织厂里面的工人。那个人，哪儿都不如你，还整天跟我挑三拣四的。一会儿嫌我胖，一会儿又嫌我没理想。弄得我心里面挺不痛快。我就问她，你是找丈夫，还是找红心大萝卜呢？”
筱燕秋“噗”的一声把酒笑喷了，她被呛得使劲咳嗽着。
面瓜咧着大嘴跟着筱燕秋傻笑。小咪子探出头来看。筱燕秋和面瓜笑成一团。
小咪子嘟囔了一句：“一会儿吵，一会儿好，真不成熟。”
筱燕秋笑着笑着，眼泪溢满了眼眶，她掩饰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面瓜问：“你要干啥？”
筱燕秋说：“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去找件漂亮衣服换上。”
房间里面被筱燕秋翻得零乱不堪，她对着镜子一件一件地比量着衣裳，哪一件她都不满意。她掏出十年前的，那个三十晚上穿的红毛衣在身上比量着，毛衣明显地瘦小了。
筱燕秋无比沮丧，她又到箱子里面去掏，这回掏出来的是十年前，她给乔炳璋织的那件拆剩下了半截的毛衣。筱燕秋眼神中的光，刹那间熄灭了。毛线球从她手中落到地上，跳了几下，滚到远处。面瓜在客厅里面喊她：“我说，你现扯布现做衣服呢吧？”
筱燕秋神情恍惚地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她的脚挂住了线球上的线。
面瓜大声说：“顺手把醋捎过来。”
筱燕秋走进厨房拿醋，手拿醋瓶的筱燕秋站在那里看着虚无飘渺的地方。
《奔月》的唱腔由远而来。筱燕秋的眼睛慢慢睁大了，眼神中无数的小亮点聚集在一起，变成了光芒。筱燕秋手中的醋瓶子缓缓坠落在地上碎了，液体和碎玻璃向四处散开。
筱燕秋醉了，她喝了不到二两酒就醉得不成样子了。她握着剪子把做饭用的围裙剪成两块当水袖耍。
正吃饭的面瓜听见响动就问：“燕秋，你折腾啥呢？”
筱燕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她把两块白布捏在手上，当成水袖耍着。筱燕秋挥舞着油迹斑斑的围裙，跌跌撞撞地在厨房里面走着台步。脚上的毛线像蜘蛛网一样挂得到处都是。油盐酱醋的罐子被她纷纷碰倒，碎了一地。她的手被玻璃片划破了，鲜红的血流淌在水袖上。红白相间的围裙在半空中抛上去，又落下来，再抛上去，再落下来。面瓜冲进了厨房，他被这个血淋淋的触目惊心的场景吓坏了，他抄起剪刀剪断毛线，一把抱住了筱燕秋：“活祖宗！你这是闹啥？”
筱燕秋愣愣地看着面瓜，用纯正的韵腔对着面瓜念起了道白：“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
面瓜急赤白脸：“不叫你喝，偏喝！看醉了吧？”
筱燕秋痴呆呆地看着面瓜：“你是何人？”
面瓜生气了：“自己看！”
筱燕秋似乎认出了面瓜，她掩面啼哭：“夫——君——啊——啊……”
面瓜急了：“半夜三更的，看邻居们笑话！”
筱燕秋完全进戏了，她像戏台上的青衣那样，用两只颤抖的手，轮番指向面瓜的脸：“你……你……这个负心的……人哪……”
面瓜担心筱燕秋的叫声传出去，他抓过围裙一下子堵在筱燕秋的嘴上。筱燕秋的腹部一挺一挺的，嗓子里发出母兽般的呼噜声。
听到动静跑过来的小咪子，吓得躲在一边哭：“爸爸，妈妈，你们别打了！”
面瓜怕吓着孩子，松开了筱燕秋。
筱燕秋把面瓜当乔炳璋问：“你可曾记得对我说过的话么？”
面瓜困惑地眨着眼睛：“我说啥了？”
“你我夫妻相偕，生死不负。”筱燕秋的眼神飘远了，“朝如青丝暮成雪……”
面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筱燕秋哭泣：“喂呀……”
面瓜恳求她：“燕秋，咱们不闹了行不？”
筱燕秋两眼一瞪，手指到他的鼻子上，用韵白骂道：“一别十载，为妻为你朱颜凋零。实指望你情深意厚，谁料你……你……”
她骂得不解渴，顺手抄起菜刀狠狠剁向放在菜板子上的西葫芦。
面瓜抢过菜刀：“恨它？我剁死这狗日的！”面瓜“咣”“咣”地剁着，他很快剁出了鼓点。
筱燕秋不闹了，她进入了剧中的规定情景。
面瓜剁累了要停手。
筱燕秋喊：“别停！”
面瓜不敢停，他满头大汗地剁着。筱燕秋的胸膛急促起伏着，她随着菜刀剁出来的锣鼓点唱起来，她载歌载舞美妙绝伦。
小咪子忘记了害怕，她看母亲看呆了。筱燕秋的满腔怒火渐渐熄灭了，她不唱了，精疲力尽地靠在墙上。
面瓜还在使劲剁着。他满腔悲愤，手停不住了，菜板上的西葫芦被剁成了烂泥。
筱燕秋酒醒了，她慢慢走过去，呜咽一声从后面搂住面瓜，她搂得很紧，像捞住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撒手。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面瓜的脖子里面。
筱燕秋喃喃自语：“多亏有你！多亏我还有你。”
面瓜的脸都憋紫了，小咪子跑过来扑在父亲的怀里大哭起来。
面瓜被老婆和女儿的眼泪淹了，他不堪重负，火车头一样地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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