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筱燕秋坐在床边吃掉最后的两粒药片，面瓜动静很大地下床穿衣服、穿鞋、咳嗽、清嗓子。筱燕秋好像入静了，像尊佛一样端坐在那里。面瓜气急败坏地摔门出去。
筱燕秋的耳朵关上了。她在听自己肚子里面的动静。两天以来她一直留心着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小的变化，可是她什么也没感觉到，不但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甚至连一点儿皮肉剥落的感觉也没有。她开始怀疑这个“含珠停”是不是有效了。
上午九点整，筱燕秋从卧室里面出来了，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去医院要带的东西。筱燕秋把衣物、卫生纸和卫生巾放进书包里面。面瓜边拖地，边斜着眼睛偷看她，小咪子坐在餐桌旁边一声不响地吃着早点。筱燕秋拎着书包往外走。
“今天是星期日。”面瓜忍不住提醒她。
筱燕秋耳朵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了，她看都没看戳在面前的面瓜，开门走了。
“戏过了，这戏就有点儿过了。”面瓜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妈妈拿着衣服，她是不是离家出走了？”小咪子担心地问。
“她能上哪儿去？上月亮上去？嘁！就是上去，呆不了一会儿也得冻得跑回来。”面瓜气得唾沫星子乱飞，他扔下墩布，坐下吃饭。吃了两口，他就吃不下去了。
“可也是，她带衣服干啥？”
小咪子等着他回答。
“我这人真是贱，咋这么爱操心呢？”面瓜骂自己。
“爸爸，咱们中午吃什么？”
“肯德基。”面瓜顺嘴回答。
小咪子欢呼：“爸爸万岁！”
“吃完肯德基，爸爸带你到游乐场玩去。”
“爸爸，我爱你！”小咪子乐得上蹿下跳。
面瓜忘了跟老婆生气的事，笑得嘴咧到了耳朵根：“别瞎用词。”
“今天是谁的生日？”
“谁的生日也不是。”
“那你怎么舍得这样花钱呢？”面瓜慷慨得叫小咪子有些奇怪。
“这日子你妈不想过了，咱也就不过了。”面瓜吐出了一口浊气。
“你可别让我吃出负罪感来。”
“我负罪，我负荆请罪行不行？”面瓜瞪着两只小眼睛看着女儿。
筱燕秋到了医院，医生没有做别的，还是让她吃药。这一回医生给她的是三颗六角形的白色片剂。筱燕秋一口吞进了肚子里。筱燕秋转了一会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候诊的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讲述着自己的经验。
“吃完药，后腰开始有酸胀的感觉，跟平时例假期间的感觉没什么不同。然后开始厉害了，最后那东西裹着血就下来了。大夫检查完说妊囊全都下来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了。”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五十天的东西上哪儿看去？”
“你都流完了还来这儿干啥？”
“那是三天前的事，这不，腰酸肚子疼的活不下去了，又折腾到这儿来了，B超检查，说是回音不均匀，好像是没有脱落干净，让我来清宫。”
筱燕秋打了个冷战。
“我这是才下‘断头台’，又上了绞刑架。”
筱燕秋不敢再听了，腹部的阵痛慢慢开始了，一阵紧似一阵。筱燕秋弓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喘息着。她觉得刚才吞下去的不是药，她是把孙悟空咽到肚子里面去了，她不是嫦娥，是铁扇公主。那猴子在她肚子里面上蹿下跳地翻跟头，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弄不出他来。孙悟空舞着金箍棒左冲右撞，筱燕秋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窝在那儿，她气喘吁吁地对着肚子说：“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你出来我给你！哎呀！”筱燕秋疼得叫了一声。
医生过来了，厉声说：“坐在这儿干什么？要等四个小时呢。给我出去跑，出去跳。”
筱燕秋挣扎着站起来。
医生大声命令她：“走啊！迈开大步走！”
筱燕秋来到了楼下，肚子疼得咬人了。她支撑不住，就想找个地方好好躺下来。筱燕秋不敢回到楼上，实在又不愿意呆在医院门口，万一碰上熟人免不了丢人现眼。筱燕秋实在熬不过去，一赌气就回到了家中。
家里面没人，整座楼上都没人，没了人，筱燕秋就没了支点，觉得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化了。她扔了书包，脚步一软一软地走。走到地中间，突然想起了大夫的话。她决定跳。
筱燕秋脱了鞋，光着脚“呼”的一下，蹦起多高。楼板咚的一声，吓了筱燕秋一跳，听上去却鼓舞人心。筱燕秋倾听了片刻，再跳，楼板又“咚”的一声。楼板的轰隆声激励了筱燕秋，她越跳越痛，越痛越跳，越跳越高，越跳越来神。筱燕秋觉得空前地畅快和轻松。她扒掉了大衣，在自己的大衣上拼命地跳跃、拼命地扭动。她的头发散开了，像一万只手，在空中乱舞乱抓。筱燕秋想叫，只想叫，不过叫不叫没有关系，她现在只为跳而跳，只为“咚咚”作响而跳，为地动山摇而跳。筱燕秋痛快淋漓了，升腾起来了，飞起来了。她竭尽了全力，直至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筱燕秋躺在地板上，眼窝里沁出了幸福的泪水。
楼下小卖部的女人听到了楼上的反常动静。她伸长了脖子，自语道：“楼上这是怎么了？”丈夫正在数钱，没抬头应了一声，说：“装修呢。”
“瓦工进家了，拆墙呢。”女人点了点头。
男人手里面的钱乱了，重新数钱。
“可别把承重墙拆了。”女人担心。
“操心的命。”
女人听着楼上的动静：“咦，怎么没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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