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饮水

　　刚刚翻新过的商业街的夜晚一点浪漫的气氛都没有，一对对的情侣们似乎把彼此的热情都投在了肆虐的打折销售之中。但是，我们四个人却始终走得很有感觉——四人约会的妙处往往就在这里，既可以保留属于私人的二人世界，又可以缓解两人相处时的枯燥与沉闷。

　　夏青从晚饭后就一直挽着我的手，虽然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但这种程度的亲密举动对我们来说显然只能算得上小儿科。实际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就已经在路边肆无忌惮地热吻许久。但有那么一点让我自己觉得挺难过，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耿耿于怀，到后来，我却可以完全陶醉在她柔软的热唇中，我不知道那能不能叫做投入，是投入自己的感情还是投入了自己的身体……

　　狗子和她的女友朱莉一直走在我们前面，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很不协调，至少我觉得身高183CM体壮如牛的狗子如果总努力低头和一个157CM的女孩接吻早晚会得颈椎病。其实，朱莉和我很聊得来，长相虽然十分一般，但属于小巧可爱的类型，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开朗平易的性格与我一拍即合，如果不是狗子狠瞪了我几眼，我俩险些就要从秦皇汉武喷到社会主义中国2050年的大好形势了。

　　但是，作为狗子最最亲密的朋友，我不得不对这个女孩存有几分戒心。原因如下：1、她和狗子认识的途径是21世纪最俗不可耐、最不牢靠、最浪费感情的网恋；2、从他们在网上认识，到第一次见面并确定关系仅仅用时半个月；3、狗子的这次爱情与他和前女友分手时隔仅两月有余。

　　所有迹象都表明，狗子的这段网恋实在是愚蠢无比，至少也是太过仓猝欠考虑，所以来自群众的批评当然是异常刻薄的,我也曾经冷嘲热讽地奚落过他几句，不过我心里清楚，现在的我并没有权力去对别人说三道四，我和夏青的关系远比护城河里的水要混浊得多。

　　我和夏青是在一个人的生日PARTY上认识的，具体那个人是谁，我们谁也记不太清楚，反正我是那人几年前的高中同学，她是那人拐弯抹角的相识朋友。那个PARTY整晚乌烟瘴气，一群纸醉金迷的大学生不知疲倦地随着刺耳的音乐群魔乱舞着。如果不是可以白吃白喝，我不会在这地方多逗留一秒钟。

　　当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咀嚼一块低价寿司时，发现一个梳马尾辫的女孩呆坐在墙角，她面前已经摆了五个空矿泉水瓶，手中的第六瓶看起来也马上就要加入空瓶的行列。我立刻觉得如此“海量”的女孩和那些正在拼命扭动自己腰肢的人绝不会是一路货色。

　　确定自己已经吃饱后，我走向她，出乎意料的是，未等我开口，她便像被电到一样跳起来，边退边对我比划着说：“我叫夏青，等我先去下洗手间……哎……然后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好吧？”说完她就消失在人群里，肯定没听见我对她使劲点头说“好，好，好！”在她把那六瓶矿泉水排到体外的几分钟时间里，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这女孩长得一般，个子也矮，腿也粗了点，人又神经兮兮的。“算了吧，又不是相亲，总比待在这里强。”就在我想这的功夫，她已经背上一个PUMA书包站在我面前了。

　　屋外的空气清新得很，虽说是初次相识，但我们的话题却还说得过去，也许是整晚被压抑得太久，我们很快就开始努力互相倾诉些什么。她告诉我她有个男朋友在外地，是个退伍的特种兵。

　　“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我们离得实在太远，我的长途电话费可是吓死人。”她说这话时正在挽着我的手。

　　“你们这是在耽误时间，不会有结果的。知道么？新《婚姻法》上都规定了，夫妻分居两年就可以离婚。人家可是夫妻，更何况你们了。”

　　“可是我平时还是很想他呀，一想他就给他打电话，有时会把整张IP卡上的钱一次聊完，但电话一放下就就觉得特别寂寞。……你呢？你的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

　　“算了吧，和你们这种两地分居的比起来，我更喜欢现在的单身生活……”

　　我当时没敢看着夏青说这话，因为我打赌如果那样，她一定会发现我的表情非常尴尬。

　　三年的大学生活，我已经经历了两次恋爱，也经历了两次失败。分手都是我提出来的，两个女孩子都哭得像泪人，她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可以一起看电影、吃饭，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我提出分手。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总是到最后就觉得很累很烦，例行的约会对我来说就像上刑一般。

　　朋友都说是我根本不爱人家，可是每一段恋情开始的时候也都火热如炽，也都卿卿我我，也都海誓山盟，可是，又怎么样呢？不还是分手了么？一点留恋都没有地分手了。我并无心去玩弄别人的感情，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总是深深地伤害，对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伤害，对一个迷茫无知的自己的伤害。

　　作为一个尚有良知的人，我发誓决不能再随意地挥霍自己的感情，因为老妈送给我的那句话让我心里一直充满着恐惧，“别以为感情可以取之不绝，浪费完了，你这辈子再也不会得到真爱。”我忘了这么哲理的话是怎么从那平日唠唠叨叨的老妈嘴里吐出来的，我当时一定是呆了。

　　也许是夏青发现了我的眼神有些发涩，不由地又向我的身体靠近了些，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背部发紧。和第二个女友分手的一年时间中，我一直过着乏味之极的和尚生活，也许作为一个英语专业的学生就应该这样天天晚上独自在图书馆耗到闭馆，但毫无语言天赋的我从来不敢由此就奢望一下自己的未来，除了看书和踢球，平日伴随我的只有一群傻兄弟和内心的空虚。

　　我不知道为什么和夏青第一次见面就会如此亲昵，我很清楚她根本不会成为我所爱的对象，但当两个寂寞而又年轻的身体不断靠近时，我全身汹涌着原始的冲动，相信她也是如此，因为我能感到她微微发湿的手将我握得越来越紧。

　　我们毫无目的地走上一座过街桥，站在台阶上的她突然转过身来想对我说什么，台阶的高度刚好使矮我一头的她和我平行相视，我们僵持地对视了几秒。

　　“……哦……这个高度很合适呵……”我有些语无伦次。

　　“……什么……什么合适？……”她低声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双唇距离我不到两厘米。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晚上喝了很多水的缘故，她的唇显得异常湿润与饱满。

　　我们急切地把嘴唇合拢，拼命地深吻着，抚摸着，制造着狂热的气氛，我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几声嘶哑的呻吟。我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不断地用力，但她柔软的胸部却好像并未给我饥饿的皮肤带来任何压迫感，甚至远不如我抱着被子睡觉时的那种舒服。

　　不过，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接吻技巧，她熟练灵巧的动作很快让我们都变得有些欲火焚身。寂静的街头也很配合地把路人都早早地送回家休息，街灯下，只有我俩扁平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那个过生日的高中同学打来电话。

　　“嘿……听说你把……那女孩带走了？不错嘛……不过人家……可……可是名花有主了……哎……对了！听说……她，她男朋友和……你长得挺……挺像！你可真会乘人之危呀！……哈……哈哈……”他肯定是喝多了，一股刺鼻的酒气和呕吐的味道随着他的话从我的手机中散发出来，我觉得有点恶心，关了机。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你还有男朋友呢。”我说这话的意思当然不是想取代她男朋友的地位，说白了，我在努力逃脱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不过，其实这玩意儿也从未落在我头上，也许落下过，但我逃开了。

　　“呵呵……怕了呀？你放心了，我心里只有他。我们，我们只是寂寞时互相陪一下的玩伴。”夏青说这话时变得异常温柔起来，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那地面上似乎是一片稀泥，溅得到处都是，污渍斑驳。

　　“而且，我并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和别的男孩接触我都是很节制的。”夏青的眼神让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话。也许我真的很像那个退伍的特种兵。

　　那时狗子和朱莉已经交往大约半年，虽然一直顶着“网恋”的帽子，可两人的关系却在现实中越来越鲜活，鲜活得让我有些嫉妒，或者说是失落。我们宿舍的四个人，班长也像我一样没有女朋友，不过人家的志向是ESPN，考试分数高得让我头晕。小四基本不回宿舍，课也逃得很凶，他在外面的业务忙得很，我们经济危机时都要靠他救济。狗子学习差得和我有一拼，但自从有了朱莉，狗子的生活充满了魅力。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喂喂喂，怎么不说话？你，今天晚上可是把我们叫来的。”朱莉拽着我的衣角，把我拖回了四人约会中。不知什么时候，狗子和夏青正在前面聊着，虽然他一直不支持我和夏青的这种关系，但却始终能和她相处不错。

　　突然，朱莉把嘴最靠到我耳边，低声道：“听说你已经不是处男了？”我心中一惊，这才是一周前的事，我只告诉了狗子。我和狗子是无话不说的，想不到狗子和朱莉也是如此的无话不说。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能矜持点么？怎么说这个。”

　　“别假装严肃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特喜欢夏青？你逃不过我这个第六感女神的眼睛。”她说着眨了眨眼，似乎真能把我看透。

　　“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对她男朋友也是一往情深，我们只是互相陪一下罢了，说难听了，就是互相利用一下。”

　　“这不是泄欲嘛！其实，我一直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好结果。”

　　泄欲这个词对于我和夏青来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什么是寂寞时互相陪一下的玩伴？有别于性伴侣，我们不但在肉体上发泄着喷薄欲出的欲望，在精神上也彼此作为一个依靠聊以自慰，我们可以装模作样地每周出去约会，一起看电影，一起放风筝，一起买了遥控车在广场上比赛，然而彼此之间却又不夹杂任何私情。

　　我和她上床，是早晚的事。上个周末父母一起去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我把夏青带回了家中。那时我的心情并不好，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我想和她上床还是恰巧有一桩空房子可以供我们做爱，我对以前的两个女友都十分尊敬，所以今年21岁的我，还从未和女孩子上床睡过觉。

　　“机会难得，就这么办吧。”我的心情当时难以形容。前一天，朱莉和狗子对我的倾诉让我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迷茫和自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同时成为他们两个的倾诉对象，也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都要如此发生在我身边，戏谑我，折磨我。

　　我们系的足球比赛，朱莉每场都不落，她是从这个城市的另一端赶过来的。当狗子的脚踝被人踢伤时，她拉着我冲入了场内，那名踢人的同学也许是吓呆了，他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一个瘦小的女孩像斗士一样对他叫骂着。

　　晚上，狗子托我送朱莉回去。地铁中的噪音很大，不过朱莉的话我却听得句句清晰。

　　“知道么？也许我会死……如果确诊了，我就和狗子分手。”

　　“你什么意思？怎么了……狗子知道么？”

　　“我小时候得过血液病，白血病吧，可能不是很严重得那种，也可能当时还没发展到那么严重，一个老中医硬是把我医好了，反正是好了。”

　　“那现在呢……又犯了？”

　　“也许是最近和狗子出去玩得太累……我那天发现身上又有了紫斑，和小时候一样，听说这病如果复发肯定没救。”

　　“也许是不小心撞在哪里了呢，你多心了吧。”

　　“不是……我去医院检查过了，血小板低得吓人。过两天我会去复查。我不会让狗子看着我，如果我真的又得了这病……我肯定和他分手，我不想看着他伤心，集体悲哀没什么意思。到时候把你的肩膀借我用一下，我要好好地哭。”

　　“狗子知道这事么？”

　　“他知道一些，但我没告诉他检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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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莉还说了很多，我都记不清了，脑子里一团混乱。白血病？电视里经常演的，怎么就会在我身边？借我的肩膀？因为它很宽？

　　回到宿舍时，我看见狗子脸色铁青，受伤的脚搭在床沿上，地下满是只吸了一半的烟蒂。

　　“朱莉也许会得白血病，我想和她分手……”

　　“……你丫也太不是东西了！我他妈算认错人了。”我的怒气顿时发泄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把那椅子扶起来，听我说，我怕我害了她。”狗子又点了一支烟。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你陪着她。”

　　“知道我妈的事吧？”狗子幽幽道，我心里一阵痛楚，我们轻易不敢在狗子面前提“母亲”这个词，狗子的妈生完狗子后几个月就得了一种怪病撒手人寰了。”

　　我不敢再说什么，慢慢坐下来。

　　“我以前没告诉过你，我奶奶就是在生我爸时难产死的，听说我爷爷的妈也只活了三十多岁。我不知我们家男人是不是世代克妻，朱莉认识我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我真的怕……怕我害了她，如果离开她能让她好转，我宁愿和她分手。……也许你们当初说得对，我不应该找她，我不怕我们没有结果，我怕的是留下痛苦的回忆……”狗子的声音很低。

　　我不是一个善于开导别人的人，我能做的，只是静静地陪着狗子吸烟，从不吸烟的我，晕了。

　　第二天，我就把夏青带到了家里，我们开始心照不宣地脱衣服，拥抱，抚摸，接吻，摩擦身体，一切都像是流水线上的程序，然而到最后一刻，我不行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不行的，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让刚才还坚挺无比的东西恢复到足够的硬度。看着夏青急切的脸，我的胃里泛上一股厌恶。

　　“……对不起，我……我第一次……可能是紧张吧。我……肯定不如那位特种兵叔叔。”

　　夏青咯咯地笑，很耐心地用她的手和唇帮助我恢复硬度，一番努力后，总算是将就可以了，可就在进入的那一霎那，我很没出息地提早爆发。我的处男之身也就如此疲惫不堪地结束了。

　　所以当朱莉突然提到这个问题时，我的脸上一阵发烧。

　　“知道么，我也已经把自己给狗子了。”朱莉低着头说，“特别疼，但是我觉得很幸福。”

　　“……那你的病？”

　　“我正在吃药呢，里面有激素，没发现我都胖了么？我现在都不敢吃饭。”

　　“狗子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不能创造最美好的未来，就留下一段最美好的回忆。我们说好了。”朱莉的脸上特别自豪。

　　我们四个人一起走上了一座过街桥，桥修得十分现代，整个桥身是一段透明的通道，我们四人站在桥中央似乎置身于空中，整条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狗子和朱莉接吻时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十分真切，这种在“空中”的接吻想必很浪漫吧。

　　我和夏青走到桥的另一端，她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们谁也没说话。这个城市的上空早已经看不到星光，只有月亮苟延残喘地挤出一点点光亮，和整条街道的照明灯比起来，人们早已经不再需要月亮那淡淡的冷光，可月亮却还是那么不知趣，偏偏要赖在那里。透过透明的玻璃罩，我仰望着那团冷光，那半个月亮既没有满月时的那种饱满与皎洁，也没有月牙的那种调皮与轻灵，好像一块胖胖的橘子瓣，显得那么不协调，那么尴尬。

　　“我想他了。”夏青好像并没有在对我说话。她的头始终贴在我们胸口。

　　“狗子，别啃了！”我突然大声叫到，“挺晚了，你送朱莉回家吧。”

　　夏青的眼里有些迷惑，但似乎很快又明朗起来。

　　我把她推开，说：“行了，回家赶紧给你那特种兵打个电话，我不送你回家了，自己打辆车，小心点。”

　　抬头看还是那半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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