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杰
这是一个老套却又十分经典的故事,但它确实发生了。你永远无法知道故事将以什么样的结局开始,就像你无法预测你将在一个旅途中会遇上什么样的人,但结果都大同小异。
深秋的时候,男人请了年假想出去散散心。一个夏季加上黄金周的忙碌,快要把他打
跨了。每月的总部例会上,他这个地区总监总是骄傲地用镭射笔指着直线上升的曲线,用流利的英文向亚太区的销售总裁通过视频汇报。“GREAT!”,结束时,总裁免不了大加赞扬他。
一个销售旺季的结束,就像黎明前的黑暗,预示着新一个销售旺季的开始,他向老板请了假,去浙江乡村住两天。因为某天,他偶尔在旅行网上看到那个县城有着青石板路,以及记忆中的乌蓬船。
他一个人去浙南,打算在那里呆三天。开车去的当天,牙有些疼,那是前一阵劳累的原因。
这个秋天不多雨,但是非常潮湿。
傍晚十分,他到了水乡小镇。这里的古纤道,当地人叫“官塘”。用青石板、青石条垒砌而成,傍岸而筑、架水而出,远处望去,就如同一条青白练带,跨越于古运河之上。正是晚饭时,女人们开始淘米洗菜,男人们刚睡好午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把古论今。
巷子里有个女孩子蹲在青石板地上洗头,甩动着乌黑发亮的长发,对他好奇的张望,目无表情。他就上前向她打听附近的旅馆。女孩子随手指指身后一家,说“就这家好。”
后来他才知道,这家叫“丁香”的旅馆,是女孩子家开的。自然,他也猜出了那女孩的名字。
晚饭后,女孩子走进他的房间,替他冲了个暖水袋送进来。
“夜晚有点凉。”
“明天早上,你可以去坐乌蓬船,从这里顺水,一路漂到很远。”她说话声音很小,脸上皮肤光滑,不像农村女孩那么拘谨,落落大方得很。而且,很乐意和他聊天。
“我牙疼。恐怕哪里都不想去。”
“镇上的诊所关门了。明天去吧。”女孩对着他微笑,暖暖地,是他很久都没有见过的那种不含杂质的微笑。
“疼死我了,你看,你看,都肿了。”他仰起脸。
“那你等等啊。我来帮你先止疼。”女孩急速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女孩回来,拿着一个精致古朴的木碗,里面盛着一些温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牙医诊所的味道。这是他从小就害怕的味道。
“你干嘛?”
“帮你止疼啊。”
他拗不过她的坚持,把头搁到桌上。女孩端着碗,拿着棉花,沾着水,在他脓肿的牙床上擦洗。她离他很近,能够听得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并且闻到他口中长期嗜烟酒的口气,令他有些难堪。她穿着薄薄的粉红针织衫,隔得近,他能感受得到她胸脯的起伏。
屋子里很久没有声音。
靠着河的窗子打开着,远处有人在拉二胡。这个舟影波光的小镇,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下,显得安静和幽远。他像个听话的孩子,把口张大,在她柔软的手的扶托下,一股辛辣的,然又是十分清新的温水在口腔里流动,疼痛的感觉渐渐缓解了。
第二天早上,已经消肿。女孩子又为他配了一些水漱口和继续擦洗。
一连两天,都去坐船顺流而下,河边“黛瓦粉墙,深巷曲异,枕河人家,柔橹一声,扁舟咿呀”的风情,是他魂牵梦萦的水乡风光。有时经过“丁香旅社”时,女孩子柔柔地向他招手。
临走的晚上,女孩子做了一些菜送他。那道荷叶粉蒸肉,香糯得他至今都耿耿于怀。还有一种叫水豆腐的点心,放在大木桶中,女孩舀出几瓢,微热后置于碗中,撒上葱末,榨菜花等,鲜美得叫他差点就想多留几天在那里。
晚饭后,他们在河岸边闲聊。他突然问:
“那天,你给我止疼的药水,是什么呀?”
“我们家的祖传。从丁香花里提取汁,放在瓶子里。加水稀释后,涂在伤口上,可以消肿抗炎。对牙疼特别有效。”
江南水乡的星空下,他看着这个有着丁香一样颜色的眼神,散发着丁香一样芬芳,但却没有丁香一样忧愁的女孩,突然失语,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她。
回到上海后,他忙得把这个旅行快淡忘了。
圣诞节的时候,秘书提醒他给一些重要客户送礼。他开的清单里,有一份寄到水乡的特别礼品,是一套法国生产的最好的丁香基础精油和调配油。
那是他一个月前,在“雨巷”结下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