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漂亮的女人他便有些郁忧,他可以下班后步行十公里走回自己住处,为的是能在路上看到漂亮的女人。
他住在地下室里,地下室在多雨的夏天阴暗而潮湿,象征着他不如意的生活和他阴暗的心情。女人是他的阳光,是他无窗的地下室的窗户。他无数次幻想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她们的眼睛、嘴巴、鼻子、头发、胸、臀、腿、手被他收集,被复杂的心绪混和在一起
变成一种浓稠的液体,像是做画的颜料。
他在他生命的画布上尽情地涂抹。
他是一个诗人,写下了玫瑰一样的字,散发着玫瑰的香气,有着玫瑰的色彩。他强调了玫瑰的刺,有时候又淡化了玫瑰的刺,终究觉着女人只不过是风景。
他亦渴望从幻想中走出一个可你意的美人儿,但是事实上,可能吗?
他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
他有时候会莫明地微笑,像是在对幻想中的美女微笑;他有时候会嘲笑自己,像是一个他嘲笑另一个他。
他躺在床上,成一个“大”字,望着天花板上的电灯。
电灯干巴巴地亮着,很是单调。
他看着电灯就想要走出去,尽管那时候可能是晚上十二点了。
他走出去,去看天上的星星, 天空总是那样沉静,无论是阴天还是繁星满天,总是那样沉静,像人类深不可测的隐晦心情。
他呼吸着那沉静夜色,不断地行走,希望能遇到孤独的女人。
他不会上前与其搭话,只是任凭她从身边走过。
当女人走过时他会莫明地感到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跟她说上话。
他想,如果我有勇气说话,我会说什么呢?
他觉着不需要说话,任何话语都会破坏他的幻想和内心。
他幻想有一个女人不需要与他有语言的交流——她路过他时站住了脚步,望着他,就那么望着。他也望着她,就那么望着她——如果是那样,在夜里,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否意味着爱情在心底在夜色弥漫像花儿一样中盛开?
他情感丰富的内心世界浸泡着生命的理性,他需要一种神奇的思路来为自己的渴望指明方向,他需要一种神奇的色彩来画出心中的美好图案。
事实上没有那样一个女人会呆呆地望着他,如果有的话,他希望他在女人的呆望中变化成一朵玫瑰。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高兴。
他接着想象自己会变成一滴露水——或者是泪,是的,他的心里盛着太多来自对女人的美的感动。
他想,难道女人的美不需要欣赏的发现吗?
他觉着自己是个值得所有的女性深爱的人,他是她们的情人,她们的孩子。
爱上一个女人,这对于他来说是困难的,因为这意味着从道德上要放弃更多的女人。他办不到,他是一个博爱的男人,他觉着所有的女人都是为他而生。
他在杂志社当美编,他画出的女人以及花花草草都是从他的生命中诞生的,他觉着他是美的创造者,应该受到重视,尤其是女人的重视。
他对男人没有对女人那样关注,他甚至认为所有的男人都不够真诚而纯粹。他对自己说,也许我是错的,但是他又对自己说,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认为呢?
他留了长发,他喜欢照镜子,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笑,觉着自己的脸很美好。他从自己的脸上看到天使的形象。他张开手臂振动着,把它们当成翅膀,感觉就要飞起来。
他需要一些感觉,需要体会爱上一个女人。
他无法控制自己那样的想法,他感觉到自己的危险。
没有人来过他的地下室。他甚至没有一个算得上朋友的朋友。
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他二十六岁了。
他有正常的生理的躁动,他感觉自己被生理上的需要折磨着,当他想到要与一个女人做爱时他下了一跳,他发现自己有着可怕的思想与情绪,它们暗藏在血液中。
他思前想后,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在深夜一点钟打车去了红灯区。
他在像一个孩子梦游至红色的沼泽地,那些鬼魅妖艳的女人第一次敞开了他的欲望,他重新回到地下室时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感觉自己破坏了自己,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破坏了自己,破坏了自己的什么东西。他感觉自己对女人所有的幻想都被撕毁了。
他点燃一支烟,让烟把局促的地下室变得烟雾缭绕。
他从图画以及文学作品中了解了男人与女人是怎么样欢爱的,他隐约觉着欢爱是一种破坏。他认为自己的像法并无道理,他尊重自己的想法。
最终他与一个女人做了,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或者说,他早就想到终会与一个女人发生关系,我的理由是他得尝试这种生命内部的渴望。但是他没有想到会与一个陌生的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在一起。
他想到自己真的需要一个女人了,或者说,他真的感觉自己应该开始与女人欢爱了,像许多人一样。
他很平静地想到这些。
但最终,他想到了爱情,爱情,它带有欺骗色彩和味道,他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点,觉着自己之所以在该有爱情的年龄尚且没有是因为他清楚,他将会在爱情中迷失。
他回想那天晚上的经过,他想象那个与他第一次发生关系的女人。
他把自己在街头看到过的那些不确定的女人与那个女人联系在一起,他觉着自己的欲望是鲜明的。爱情呢?他需要爱情,可是幻想中他的爱情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他点燃一支烟,摸起了笔,凭着想象画出了那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被画出来以后他觉着像他自己,或许谁都不像,一开始他便不想让它像谁。
一周后他再一次去找她,他并不再想一定要与她欢爱,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他有些很失望,说不清楚为什么。
他想到她也许没有完整的灵魂了,因为她的行为破坏了她灵魂的完整性。
回到地下室他不相信那个女人是没有灵魂的,他假想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会散发出腥臭的味道,就像死去的鱼。
他的假想激发了他的灵感。
他感到难过却莫明地写了一首叫《宝贝》的诗。
他完全背离了自己的初衷,发现自己只适合生活在美好与幻想之中,他赋予了那个女人以灵魂,从心底给了她她所不知道的爱。
她叫花。
第三次见她时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给你写了一首诗。
他在尝试着把幻想与现实联接起来。
他把诗送上。
她只瞄了一眼就眯着眼睛笑着说,哟,大诗人啊……你给我念念吧!
他念了,但是他看得出,她对他的诗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并不想在一个女人面前说话,或者发出声音,他有点儿不愿意念自己的诗,但是花说了,要他念,他只好念了。
他从花呼出的口气以及她的眼神里感到她希望能遇到那些她习以为常的男人,对于那些男人她轻车熟路,像面对他这样青涩难懂的诗样的人,对于她而言有点儿难以应付。
他面对花的时候有点儿不知真假——难道正在进行的正是真实的青春,真切的生活么?他感觉自己像一位旧时喜欢拈花惹草的公子哥。
他觉着自己像是换上了戏装在演戏。
他从小就喜欢戏曲,他那时真的有想唱的冲动。
他在一个他和另一个他中间变化莫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着生命中有第三个他,那个他是破碎的灵魂与肉体的混和物,像是白雪地上的一摊血水。
他在幻想中飞翔,在幻想中唱戏。他在幻想中编排着左右着花的角色,而花完全安照他的臆想。事实上是他拿出了口袋里的钱,让花满足他任性而诗意的想法。
他游戏在假想的女人中间,眉来眼去,语言花哨,行为不轨。
他喝了一口酒,把酒杯送到花的嘴边。
花喝了一小口,叫了声“大哥”。
他要求花用戏腔唱出“大哥”二字,花唱着说了。
他挑着眉毛笑了。
他在酒味中感觉自己微醉了,状态极佳,从他口中吐出的言语带着戏词味道,带着诗的色彩。他似乎在表演给所有的女人看,他似乎在说唱给所有的女人听,他用手触摸着花的眉,花的唇,花的下巴——他没有去摸花的胸,他没有意识到,或者他感觉自己的行为是高尚的,摸花的胸倒显得下流了。
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他骨子里仍然有着道貌岸然的东西。
他没有欲望吗?
当花感觉玩得没有意思的时候她暗示他该做那件事了——后来她直接问,问得很是粗鲁——你干不干?
他一下子变得绝望,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唱道,我,我,我该回去了!
走出门时迎面吹来一股小风,他有些清醒,抬头望了望天,然后有些想要流泪。
在那天晚上说了什么话?他忘了。他并没有改变什么,或者他跟本就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他也没有找到爱情的感觉,只是恣意地演了一回戏,他发现了第三个自我,认为那种发现非常有意义。
他觉着自己将会改变,他将会以一个新的面貌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对于他来说,那种雪的白和血色的红混和在一起是危险的。
他的单位在三十七层楼,那是最高的一层,他多次想走到楼顶,但却被一把锁挡住了。
他就在那把锁下抽烟,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他坐在水泥台阶上,感受自己的孤独。他眯着眼睛看着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烟雾,想要打开一个思路。
他想了许多事情,头脑中闪现出许多画面。他沉默,周围的空气对抗着他的沉默。他抽动鼻子,想要闻到空气的味道。他想,如果我真的能闻出空气的味道,空气应该有什么味道呢?
这个城市里的空气,这个由许多人呼吸的城市的空气,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神秘味道。
他能用语言说出来吗?他用笔画出来吗?他想到了死亡,死亡在他的感觉中总是扭曲的——他看到过在车祸中死去的人,当时的感觉是那个人的灵魂逃走了,逃离了肉体,因此场面显得凄惨。
当他的灵魂感觉到一个人的肉体失去灵魂的时候,他的心被血液充满了,血中有着悲痛与恐惧的元素,他怕自己的心会因此而窒息。他很快逃离了现场,庆幸自己活着,灵魂与肉体同在。
但是现在他想到了死。他为什么会想到了死呢?
他以前也想过死,当他感到绝望和虚无时。但是他总是告诉自己不要深想,告诉自己不会选择自杀。
是的,他不会自杀,虽然有时候孤寂得想要哭泣,虽然对自己的生活和存在感到失望,但是,那只是暂时,挺过去就好了。
如果不能自杀,那么,活着总得寻找点意义。
工作还算是有意义的。看看大街上的漂亮女人也是有意义的。在地下室里幻想也是有意义的。与花在一起也应该算是有意义的。
生命不能要求太多,要求得太多,就太累,心累。
他觉着自己应该对自己好一些,觉着自己真的该不断地告别自己,就像现在与过去告别,一秒钟与另一秒表钟告别。
他想到自己作为男人应该张扬一点,活泛一点,应该向不同类型的男人学习他们的活法。敞开自己,敞开一切——为什么不去与一个女孩谈情说爱呢?
是的,应该朝着爱情的方向迈开步伐了。
他把烟在地面上碾死,然后站起身来,下楼,走进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他是一个沉默的人,他给人的感觉是不容易交往。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有想法有才华的人。他会微笑着看人,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当然,也会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神秘莫测的感觉。并且,所有对他产生这种感觉的人都是现实主义者,都有点儿无法原谅他的这种存在。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点儿像女孩,别人不会感觉到他盛气凌人,他不喜欢表现自己,为人随和,不争不抢,原意和任何人和平共处。除了头发长一点,他穿着得体的服装,并不绝对而且死板地像他的内心一样显得遗世独立。只要他愿意多说点话,任何一位同事都愿意与他成为不错的朋友。
他想到了他的存在事实可以改变。
他回到办公室,准备让自己多说一点话,那时候还不到上班的时间。
他第一次夸奖了女同事芳芳的发型,虽然她的新发型已新过一个周了,但是芳芳还是很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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