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耳说,也可以这么说,谁能记得是那一量火车成就了海子的死呢?如果说海子与那火车展开了一场较量,显然,海子是胜利者。海子死了,海子诗中的绿豹子红豹子花豹子少女马梵高叔本华树木田野群山石头等都活了……海子是勇敢的,当然,他的死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体已无法承受他天才的思想和情感,于是身体对海子说,离去吧,高飞吧,抛开我,走自己的路吧。于是海子选择了自杀。
我说,在火车开过来的瞬间,海子会想到什么呢?
木耳说,也许他开始怀疑自己优雅的存在,而他瞬间便拒绝了那种怀疑!
我说,火车轰然开来,开过……我想海子是死于自己的幻想而不是火车开过去辗碎一切的残烈现实!他拒绝针对和来自于现实的怀疑姿态成就了近接完美的他,海子也许是中国现当代第一个拥有自己的独立王国的诗人,现在已经有许多艺术家已经住进海子的那个王国。
木耳说,是的,那些真正被称之为优雅的艺术家们正是复活的海子,他们不叫海子,他们在海子的王国中必然又有他们名下的王国。宇宙中星汉灿烂,天有无数重,大地上万物生长,美有无数层。希望和幻想是人类的两个翅膀,我们正向远方飞翔。
我强调说,优雅地飞翔!
木耳说,是的,优雅,这个词很美丽,是我们人类的羽毛。
我笑着说,这个词是不是和少女一样美丽?
木耳说,它像少女的两滴乳房一样美丽。
我感觉到我的梦似乎快要醒了,我微笑着说,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美好,我倒是想摸一摸。我觉着少女渴望优雅的手和心灵抚摸。
木耳说,是不是这样的想法对于那些纯洁的少女来说也过于唐突和不敬呢?我总把它们看成我的天使我的小母亲,她们将来会生养属于自然和人类美好存在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是诗人和踏实能干的创造者劳动者,他们淳朴善良,知识丰富,志趣高雅,举止优美……
我说,我们是纯洁少女所生养的孩子,是的,这在我们的幻想中是这样。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我关闭了梦睡去。
我再次梦到木耳,我说,我想通过虚构来潜入你的身体。
木耳说,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优雅的想法,你进入我的身体便会感到我的优雅,我觉着优雅在这个时代需要彼此了解和认可。我的优雅就像十二座雪山安静地坐在大地上,十二只洁白的天鹅无声地从上面飞过。
我说,你闭上眼睛,让我看着你。
木耳顺从地闭上眼睛。我看着木耳开始幻想……我的眼睛看花了,仍然看不到雪山和天鹅。木耳的脸在我的眼睛已经变得里模糊,模糊如同一种语言。我似乎听到我内心的言语,那语言的大海,浪潮翻滚,向天边涌动,每一排浪都在大声说话,每一滴水都在呢喃。我试图听清一滴水的语言,我让我的心安静下来,于是我的心里出现了一滴水的形象。我听到它重复地吟唱:优雅,优雅……
我说,木耳……
木耳眼睛睁开,他看到了我,吃了一惊。因为他看到了另一个他。木耳说,祖,你,你怎么变成了我?
我说,因为我听到水滴的话语,我心底的语言,而你心底也有这种语言,我们的语言抽像化简成一滴水,那水一直在说“优雅”这个词,我是在那种吟唱中变化的,我变成了你,与你形同一人。你是不是也听见了水滴的语言?
木耳说,是的,我也听见水滴一直在说“优雅”这个词!
我说,现在我的心非常激动。
木耳说,你使了幻术,幻术是幻想的一种高深的境界。你把你变成了我。你变成了我,我到哪里去了呢?
我说,也许,你仍然是你,只不过,我们形同一个人了。请闭上眼,不要说话,用心继续听我们内心的水滴说话。看看我们能不能听到海子在说什么,能不能从那语言中看到十二座雪山和十二只天鹅无声地从上面飞过。
木耳便闭上眼睛,我也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们同时听到海子在说自己的诗,那诗句都是优雅的水滴优雅的内容,带着海藻的腥味儿,花草的芳香:
……平原上有三个瞎子/要出远门/那天夜里/摸黑吃下高梁饼……
……手/摘下手套/她们就是两盏小灯……
……造我的女人荷月远去/太阳照着大猫小猫……
……小小的风很美/自然界的乳房也美……
……请整理好我那零乱的骨头/放入那暗红色的小木柜……
……即使我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少女,树林中/你也藏不住了……
……用一只嘴唇摘取另一只嘴唇……嘴唇染红了每一片飞过的鸟儿……
……雨夜偷牛的人/爬进了我的窗户/在我做梦的身子上/摘取葵花……
……太阳/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把土地烧得旋转……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木耳和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海子,一个大门牙,笑眼如星的青年,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只是笑着,望着木耳。我也看到一个海子,一个大门牙,笑眼如星的青年,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只是笑着,望着木耳。我们久久相望着,不言不语。我们根据海子的十二句诗想象了十二座雪山和十二只天鹅。
木耳说,呀,海子,不,祖,我知道你的梦了,在你的梦里城市变成了一个线团,或许那是一个蛹,我们的生命渴望脱变,变成自然界中的一只蝴蝶。
我说,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叫“优雅”的词,只是我们在日常生活的灰被淡中看不到感觉不到罢了。也许正像你所说的,我们的生命渴望脱变,变成蝴蝶……我认为所有的梦与幻想都在试图弄清楚自己生命里的秘密,都在接近美好的现实。
木耳说,是啊……梦与幻想让我们清楚,我在你之中,你在我之中,我们在我们之中。
我说,也许此时此刻我们正各自行走自己路上,在人群之中。彼此路过,只是陌生人。我觉着我好累啊,我想让我的灵魂有些安静,如果灵魂无梦,那该是一种多美妙的境界呢,也许那样我随时随地能看到十二座雪山上有十二只洁白的天鹅无声地从上面飞过。
木耳说,海子是那十二只天鹅中的一只,我也一直在努力使自己变成那十二座雪山中的一座,那十二只天鹅中的一只。
我说,优雅的木耳,亲爱的木耳,如果你是一个女孩儿,我一定会爱上你。
木耳羞涩地笑了。
我说,我能梦到你变成女孩吗?
木耳犹豫一了下说,试试吧,梦吧!
我看到一个漂亮的少女,站在我的面前。木耳看到的我,亦是一个天使一般的少女。我感觉到我的变化,想说,呀,错了,我怎么也变成了女孩儿了?然而木耳却抱住了我。木耳说,呀,亲爱的,亲爱的上帝的枝条儿,亲爱的祖,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的心一直在寻找你啊,我为你写下了无数的诗句,在心底一直为你盛开着比星星还要美丽的玫瑰,它们都眨着眼睛吐露芬芳,一直在默默呼唤着你的出现。呀,真是太好了,这不是在梦中吧。我每一次梦到你,在黎明醒来,眼角挂满了露水一样的眼泪……
木耳把我抱得很紧,他的脸几乎拱到我的脸上,一点也不优雅。我说,我是祖,我是祖,一个男子。
木耳听清楚了我的声音,吃了一惊,说,你怎么会是一个男子?
我说,你照照镜子,也许我们两个是一个人。
木耳找来镜子,果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说,呀,我怎么变成了我渴望的,我幻想的少女?呀,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爱着自己,这,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趁木耳照镜子的时候悄然隐去。
我像一阵风一样走过都市的街道。
我接近我生命的现实现界,我用树叶或星光一样的眼睛看着都市里的大街小巷,看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身后并没有一根白色的细线,但我仍然看到一个巨大的线团,灰色的线团。那不是十二座雪山中的任何一座。我有些忧伤,感到孤单。我意犹未尽地想,木耳为什么不是一个女孩呢?为什么他只是我幻想和梦中的女孩,而且她在我的生命里有两个性别?
我回到了我的现实生活:每一天早上星来,穿上衣服,打开门,都有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有时候起得晚了,还有阳光,让我不得不眯了眼睛,思考一下白天里的现实。我伸伸手脚,去吃早点,去上班。上班的路上公交车上总是有太多的人,挤在一处,彼此在心里抱怨着对方意图或实际上已经在和自己挣存身的空间。来到单位呢,见了同事,要笑,要问候,然后投入工作。事实上我们也都挺优雅的,因为我们穿着体面的衣服,说明文明的话。有时候插料打诨一下,亦是无伤大雅。我们每个人都在渴望挣到更多一点的钱,买房子,买车,找对像,结婚,养一个小孩,像养着一个上帝和内心美丽的梦,我们向往过舒心的理想的生活,有品味,有情趣,有意思,健康、安全、幸福而快乐。
我一直在想是否有木耳这个人。有一天午休,我睡着了,在梦里,我说,木耳……做优雅的人……醒来吃了一惊,因为我的一个女同事笑我了,她说,小徐,木耳是谁啊?
我笑笑,虚构道,是我的一个朋友,写诗的,他过着粗糙的生活,吃馒头,就咸菜,住破房,穿着破旧的衣服,面色苍白,嘴唇焦干,头发零乱,但是他心存大志,走路的时候很有精神头儿。他的眼神明亮,即使在白天里,仍然像一个灯泡,能照见所有人内心的灰淡。他现在还是单身呢,虽然现在一贫如洗,也没有什么大名声,但是将来有可能成为世界级的大诗人,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
她笑了笑说,还是免了吧!
我笑笑,抿了抿嘴唇,暗想,真的有木耳这个人吗?难道我真的是虚构了一个叫木耳的人和我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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