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神秘来形容森林，因为它的浓荫象童话一般不可捉摸。用神秘来形容海洋，因为它的波涛下面，吟唱着珊瑚的颂歌 ，也咆哮着鲨鱼的磨牙声。用神秘来形容太空呢，因为我们多么渴望获得一双探访天堂的坚强翅膀。

　　用神秘来形容洞穴，却只因为它充满藏天纳地的无边黑暗！你的视线受制于灯光的照距，你的行为受制于洞体结构， 你的方向则完全掌握在大自然手里，没一点左冲右突的自由。

　　如果说在森林里作路标是是明智的，在海洋和太空里定坐标是可行的，那么告诉你吧，在洞穴里作路标则是绝对必须 ，因为参照物如此单调而不可信任。而定坐标却是艰难的，ＧＰＳ失效，指南针也摇摆不定。

　　人对于洞穴的探索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收获和记录却少的可怜。

　　所以，在新浪山野论坛看到“穴人”这个名字，就充满了敬意和好奇。而与旗云的朋友闲聊中，偶然得知他们有探洞 计划，我不假思索就表示要参加，咳嗽在旁偷偷捅了捅我，摇摇头，我这才想起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告白：“我怕黑，我怕水 ，我怕……我不探洞，我不漂流，我不……”，忍俊不禁，却还是义无返顾，知道他不忍令我失望。

　　于是周六一大早出发了，同行的是老朋友太白客，还有王沁（他知道我们缺辆车，一大早赶来，还身着windst op的抓绒衣，过分奢侈了吧？一问，却没其它装备，说是送我们到目的地，然后在车上看书等我们，真是好人。）我们的捷 达跟在穴人驾驶的吉普后面，雄纠纠地开上了京石高速公路，直奔良乡而去。

　　一路上聊开了北京的地质构成，北京其实是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的一处半封闭的“海湾”，是 一小块冲击平原。北山和西山是完整的两大地貌单元。北山以海坨山——佛爷顶、八达岭——云蒙山为主脉，以中生代的火山 侵入岩——花岗岩为主，雄浑博大。西山则由于地壳间歇上升，形成了东灵山、白草畔；黄草梁、庙安岭；柏峪、猫耳山、大 洼尖这三级夷平面，岩石也多为富于变化的石灰岩、片麻岩，向斜成山，背斜成谷，发育了大量的峰林，岩溶漏斗洼地和多层 溶洞。

　　话犹未尽，路牌已指示出石花洞就在附近。前车减速左转，在一处山脚下的饭馆前停下来，旗云的七人小组动作干净 利落，不到十五分钟就整装出发，上了公路左侧一处并不起眼的小山包。我们紧跟其后，想起云水洞、石花洞的酒香巷子深， 早作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谁知就象用二百斤的力气举一个孩子，用力过猛，五分钟就到达紧邻公路的蝙蝠洞洞口，脚底下运 煤车一辆接一辆，洞口有人随手用什么在石头上刻出“幽洞”两个大字，要不是伙伴说，我怎么也不信这个洞有多深。

　　原来真正的整装是在这里进行的，安全带上腰，检查后还互相检查，安全帽、头灯把人装扮得象煤矿工程师（一水的 pezal，一看就比工人师傅的高档），穴人和徐晓东摆弄着一种特别的装置，不一会，一小束火焰就从头盔上冒出来，看 见他们在一个塑料瓶里放了些石头，然后打着了，所以就叫火石灯吧。李想就更好看了，主绳、铁锁、上升器（分手胸脚用） 、下降器和我们这些外行叫不出名字的宝物挂了一身，才一挪步就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真正出发！进洞不远，就忍不住停下来适应一下洞内黑暗的环境，两盏火石灯的幽幽火光照在石壁上，感觉有什么张 牙舞爪的。

　　地上也满是潮气，还不时出现湿润的泥土，头顶的岩壁被流水冲刷而过，暴露出大量鹅卵石，说明这里是一出古河床 。看来它虽属喀斯特地貌区，却可能是一处侵蚀崩塌洞。很长一段我还没有见到岩溶的样子。

　　脚下一直在打滑，眼前要攀上一人多高的洞口，于是第一次用到了绳子，上面拽，底下托，五体投地，总算上来了， 弄一身泥大概算是探洞活动的入门仪式。早被谨告过穿最脏最破的衣服。真替王沁的windstop心疼！哦，王沁没安全 带，没铁锁，居然大无畏地跟了进来！

　　眼前出现两条叉路。晓东低头指给我看脚下的白化虫（打小最怕虫子了，现在匍匐前进的时候，头灯一照，你会突然 发现它就在你鼻子间底下蠕动，全身颤抖！），然后蛮不在乎地给我讲左前方的路上埋伏着一处十几米深的竖井，连着地下河 ，如果……昏暗的头灯大约是照不见我逐渐发白的脸色的。

　　他和穴人稍作商量，决定走左侧，十一个人，鱼贯而行，不久就被一处高不过尺的小洞阻住去路，就象一处吊门落下 大半，留了小缝。据说竖井就在那里边不远处，我暗叫“真阴险！”要是有谁莽撞些，钻身过去就赶路，肯定在劫难逃。晓东 叫李想过去拉保护绳，只见李想在安全带上扣好绳锁，一个匍匐前进，就消失在缝隙里了，只留下一串好听的叮当声。不久那 边说好了，我有点迫不及待，晓东嘱咐一定扣好主锁，检查了又检查，然后放行。爬过洞口，我挺起身，头灯可以照见两三米 的距离，还看不见李想，四周是凌厉的岩石，脚下的漆黑中蓦然闪起一点银光，原来是一只丝扣锁扣在岩钉上，岩钉钉在…… 竖井口！竖井口几乎占据了去路的百分之九十，我蹭过去，吓意识地向下看了一眼，一股凉气涌上来。我以最快的速度头也不 回地向李想那边奔去。

　　过了这关就是黑带初级。

　　边学习，边实践。我突然发现了自己四肢协作的能力很强吗！居然在壁虎状爬行的时候，又快又灵活。有一次眼见缝 隙下面黑黝黝的看不着底，只能踩着一溜小边通过，上面手肘撑着，下面膝盖顶着居然被我挤将过去，心都没颤一下。

　　用某人的话说，连最不容易运动到的臀部肌肉都锻炼了，谁知道哪时候得用哪儿挤，好多次都希望自己变相片。

　　瞧，这不是钻进了下水管吧，浑圆的，窄小的，黑糊糊的，湿漉漉的，背着多秀气的包也别想通过的，推着走吧。漫 长啊！突然一探头，发现到了一处大厅！

　　其实蝙蝠洞虽然名气不小，可并未吓倒胆大心细的户外运动的前辈们（最早的签署日期是六十年代）。沿路石壁上签 名留念的百家姓怕是全了，还七扭八歪地画满了箭头，这也是我紧张不起来的原因之一，在公园里迷路又怎么样，多花两小时 总能出去。

　　更夸张的是，这个大厅的洞壁上用喷漆正正规规地写着两尺见方的“雪鸟”，正是身边的伙伴几年前留下的墨宝。旁 边有六七个张姓的签名，看来是一大家人。地上满是些可乐瓶，烟头什么的，咳嗽说向左，向上，一出口，只见三个字——果 皮箱！

　　没注意，果然两边两条路，受了“到此一游”字样的刺激，我高喊“导游”，好脾气的穴人问：“什么事？”

　　“给看看，往哪走。”

　　“那边。”

　　这是往那走，并不清楚，听说是去找蝙蝠大厅。已经适应了黑暗，有时休息，干脆熄了头灯，感受着伸手不见五指的 完全黑暗和完全宁静，可很快咳嗽就跟上来了。

　　走得兴起，用尽全身解术，冲锋在前。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线天，两壁对峙，稍宽阔处，侧身或许可容女子或绝对瘦人通过！事实证明还有更糟的情况，天 是一线，地却也是一线，准确地说是一条刃状山脊，而且绝不容你起身用脚，只能头前脚后，以侧肋着山脊，挤将过去，如果 微微看下一侧的黝黑不见底地缝（那倒可容一人直立通过），立即会没了信心。

　　我迟疑了。Christian胆量过人，硬是将身体从刀刃上蹭了过去，边蹭边感叹：“我怎么这么胖了呢。”一 阵大笑，好个探洞，把胖人挤瘦，把瘦人挤成觉得自己胖。有人成功，我依葫芦画瓢，脚一阵乱蹬（据说着力点根本不是石头 ，是咳嗽。）总算是过去了。就听穴导在后面喊“这边走。”

　　晕倒！好在兵和一处，都是下一洞穴的入口，否则！

　　据说，真正的考验来了，晓东和穴导都面容严肃起来。

　　“我的白金手钻呢？”

　　“给我保护。”晓东和影竹在洞口给穴导做保护。

　　“放，再放，再放，好了……再放……”

　　“呦，我的牛尾呢？”

　　就这样半个多小时后，晓东也进洞了，然后是影竹。

　　据说里面有一处横渡，然后要下降十几米。

　　李想在我前面，教我如何利用主锁、八字环和一只快挂，安全地从一根保护绳换位到另一根上，我无法跨越一道巨大 的岩缝，只好全部吊在绳子上划，此刻才明白穴导用半个小时打两个保护点，一点也不过分。用八字环下降。下方黑洞洞的， 还没看清，已经到底了。晓东和影竹正嚼饼干呢，看看时间已经一点，我又向前摸了一个拐弯，然后躺倒在地，随手一抓，一 大把沙子，想想这个高度好象正是洞外河道的高度，夏天洪水大的时候，洞里满都是水，仰面朝天，现在还能看见洞顶和着泥 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泥留在洞顶都是钟乳状的。

　　关了头灯，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听不见一丝的声音。我感觉自己一向失常的心律跳动得规律起来，我感到宁静。

　　人之初，是懂得如何适应黑暗和孤单的，后来花花绿绿的世界令我们忘记了黑暗和孤单所独有的温馨，也忘记了那种 特别的安全感，咳嗽过来的时候，我讲述着自己的感觉，并且让他也静静地感觉，他说，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两个人的心 跳，两个同频率的生命信号。

　　后面有人声，我们要继续前进了，一切动作都驾轻就熟，很快就到达蝙蝠大厅了，穴导说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大厅 里上千只蝙蝠受惊而四处乱飞，也吓坏了他们，赶紧逃跑了。可第二次有备而来，却再也见不到蝙蝠的影子，估计是开了个全 民大会，决定搬家大吉。

　　过了蝙蝠大厅，不太远就到了洞的尽头，看来是被河泥淤死了，这里又出现了刻字留念的痕迹，这一次写的是XXX X中学探险队。大吃一惊。

　　回程自然还要爬上那根绳子，这是我第一次用上升器，除了感叹周围的攀岩高手长袖善舞，还感叹人类的聪明与智慧 ，小小的几件器械，笨拙如我，攀登十几米的岩壁都如探囊取物。感谢穴导三五分钟将我绑扎结实，结果不但省力安全，而且 大感十几米的高度不过瘾。回家路上眼看着过街天桥还跃跃欲试。

　　大约是爬绳的感觉太良好了，我全身都兴奋着，和咳嗽，Cristian一起快速摸向洞口。结果越走心越虚，开 始时还说，我记得是这儿，后来就变成了，反正这儿有到此一游，丢不了，再后来就不吭声了，直到前边出现王沁的声音，你 们快出来，看蝙蝠。

　　没过雪鸟大厅，没过竖井。轻易就到了洞口。迷了路可还不知道呢。心中暗惊，这真是给初学者一个警钟。

　　果然有两只小蝙蝠相拥挂在洞壁上，大约是受了头灯光的打扰，不是颤抖一下身体，却好长时间都没有飞走，大约是 睡得很惬意。它们起飞前的动作，是一阵浑身上下的狂抖，然后展翅，我原以为自己是怕蝙蝠的，谁知当它们出现的眼前，却 觉得十分的可爱。

　　就象咳嗽说他怕黑，路上却对我说，他觉得这种黑暗让他感动，就象回到二十六年前，他说他爱上探洞了。

　　大家在洞口相互对视，大笑起来，每个人都象刚在泥里打了个滚的孩子一样。突然觉得十一个伙伴变的如此相互熟悉 ，和如此相互信任。对于同伴增长的信心，对于自己增长的信心，甚至对于绳索，对于保护点，对于上升器增长的信心对于我 的生活都是如此崭新和如此令人感动！

　　我们在洞中逗留了七个小时，这是生命里不起眼的七个小时，就象这不起眼的小山，和这不起眼的洞口，然而这却是 我生命中一次新生。

　　这念头让我想起出洞的时候，不知听谁说的：“好难啊，终于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