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倾城
有段日子我一个人住,一天速冻馄饨一天方便面。偶有心情,才会挽起长发,入厨,也不过煮一碗汤面:清淡,简单却美味。
叮叮当当,洗菜刀冲案板刷锅擦台,姿态如《饮食男女》里的郎雄,不过切换镜头要快:姜丝如筷,鸡丝是冻过的,嚼在口里如木头,泡海淑当然也来自楼下超市——对于味蕾,都是美食的A货。
火苗像吸血鬼的血齿。铝锅煮水,炒锅便开大火,倒香油,姜丝炝锅,爆香后迅即搁鸡丝、海椒丝,三把两把快炒,顿时姜香、微微酸辣、鸡香满室涌动。我喜欢把白菜切丝、蘑菇切片、蕃茄切片,一并丢进去,一锅的颜色,将要溢出来。
我曾经见过最美味精致的面条,出自湖北小城应城。面条纤细如针,却是中空,我不信,凑近眯眼一看,真有一线弱弱的光。下锅随即缠绵慵倦地伏着,却不糊汤、不粘滞、不自己抱团,有内在的骨感与倨傲。面里想是揉了盐,微咸。
是朋友的朋友从老家带来的,总共两筒,吃完便没了。
面条开过一滚,炒锅该加高汤(鸡汤)了。中国的饮食,多半都跟鸡过不去。冰箱里还有上次饭局剩下的半罐汪集鸡汤,捧出来,都结了冰,螺丝刀敲了半晌,才敲裂,而锅在火上,几乎要冒烟了。烹饪亦如舞蹈,有节奏,连冰一起倒进去,刹时锅里一片死寂。
面条九分熟,炒锅这边也渐渐缓过来,色香味可圈可点。闭火,面条一筷一筷挑入炒锅,倒一些米酒,以其清甜,中和掉面条里的碱。
洒香菜的时候迟疑一下——书上说,芹菜、香菜、薄荷,以及越南菜用的九重塔,都擅长深沉内敛的吸星大法,身陷肠胃也不忘吸引紫外线,是美白大忌。却还是全洒下去。三十年的烈日与暴雨,一定远大于一小把芳香的叶。
热香扑面,我更是饿得半死,吃下第一口,就感到了寂寞。
在爱情里,三日入厨,洗手作羹,是多么美好的事。但手拙的我,只通晓煮一碗面,而面条马虎,所有配料都简陋,搁作料的时机,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因此它的滋味充满赝品的痕迹——如同我所能给出来的,一场不完美的感情。年纪如我,已经不肯向任何人表白:我是真的真的,尽了力。
究竟有没有好男子,看着我捧出来的面,双眼放光,尝一口,便连道,好吃好吃。狼吞虎咽,吃个碗底朝天?为了滋味,也为了爱,或者,尊重。
汤面,也可以是两个人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