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菲靠窗而坐。她一向选择坐的地方都是喜欢靠窗而坐,虽然是第一次来吃哈根达斯,也不例外。本来想往里面坐坐的程白也只好耸了耸肩,坐在她的对面,小声道:“你对座位的选择说明了你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不过,吃冰激凌靠着窗,看着外面的炎炎夏日,真的是一种享受。”
刺眼的屏幕描绘出让嘉菲奢望已久的哈根达斯和与她相配的天文标价,戴着橄榄帽的侍应生悄无声息地在店堂里穿行,看着那些一个个让人怦然心动过目不忘的冰激凌名字,嘉菲故作神色漠然地点了一个“世界之颠”。
前额有点点小青春痘的待应生优雅地又对程白作了个请点的手势。程白一本正经地说:“我从来不吃冰激凌,但我常常陪女孩来吃冰激凌,懂了吗先生?”
极有绅士风度的待应生微笑着离去,那些可爱的小痘子在他的转身的瞬间被夕阳折射成发光的星星。
嘉菲终于撑不住了脸向着窗外咬了唇吃吃笑了起来,程白有些得意地冲她做了个鬼脸,隐隐透出的孩子气让嘉菲心中的痛一点点地漫延。
她不说话,只是长时间地望着外面挥汗如雨的世界,因为不会有行人停下匆匆的脚步隔着窗户来看她眼底深藏的泪水。
高考过后她稀里糊涂地被好友莫唐美拖去参加一个聚会,他们纵情地蹦呀嚷呀最后达成一个共识,真应该一起去吃哈根达斯,那才叫酷毙了呢!然后大家七嘴八舌地交流对哈根达斯的了解和憧憬,议到最后唐美居然以天鹅之死的姿态倒在地板上,无比深情地说:“汽车有劳斯莱斯,冰淇淋有哈根达斯,呵,我的上帝呀!”
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孩伸手去拉唐美,但是!嘉菲感觉到那双眼眸在看着自己,他缓缓地说,嘉菲知道他是在对着自己说,就像在耳边那样亲切:“知道吗?哈根达斯是找了很多年才在南美洲找到他们想要的草莓,只有这种草莓,在零下30摄氏度还能保持原来的风味。”
欢呼着告别的时候,那个男孩子挤到她的身边,轻轻地,用只有嘉菲才能听道的声音说:“记住,这个夏天我要请你吃哈根达斯。”
香草来自马达加斯加,咖啡来自巴西,草莓来自俄勒冈,巧克力来自比利时,坚果来自夏威夷……
从奔放的美洲到神秘的阿拉伯世界,从东方到西方,跨越种族、地域的局限,哈根达斯把她的名字化成了情人间的喃喃细语。
还有一篇很著名的文章---《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陷入了没有节制的狂欢之中,并把地点逐步扩展到京郊,嘉菲只是躲在家里。
她十八岁了,十八岁是不是应该有故事了,而且与哈根达斯有关?
透明的矮脚杯里盛着清淡的柠檬水,两片柠檬浮在杯口附近。这是一种很透彻的美丽,因为一目了然,所以会更让人心碎。
嘉菲坚持要了两份杯盘刀叉,请程白与她共吃一份,否则,她也不吃。
然后,两个人都很笨拙地、小心地抿着据说尝过之后便会让人永生难忘的哈根达斯,再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世界之颠便不复存在。分手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嘉菲坚持自己回去。
她在路上飞快地奔跑起来,城市与车流已是一片闪烁的海洋,全然不知道离别的人最需要黑暗。
程白是在二十天后约了嘉菲的,他这些天挣到了一份吃哈根达斯的钱,他很快就要走了,到地球另一端去,他想在他生活的土地上,请一个女孩子吃份哈根达斯,所以,请嘉菲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八月中旬的时候,录取通知书陆续来到唐莫美与嘉菲手中,两个人都如愿地还在北京上学。唐莫美约了几个同学去哈根达斯,嘉菲没有去。
唐莫美回来之后大叫嘉菲有先见之明,那个地方最适合相恋的人,否则,再好吃的哈根达斯也会索然无味。
嘉菲从来没有觉得大学生活如何丰富多彩,她依然如同高中一样匆匆地在宿舍、教室、图书馆之间奔走。偶而同宿舍的女伴们打赌会说你请我去哈根达斯,她都觉得是那样熟悉,觉得牵牵拌拌地回忆起些什么,却是连程白的样子都想不太清楚了。
直到那天她随手翻一位舍友的杂志,因为舍友曾嘀咕了一句里面有张照片里的人很像她。
她刚掀开一页,心便要飞掉了,在封二上,一幅巨大的照片赫然入目,很明显拍摄者是在室外隔着玻璃窗拍到的,照片上的一男一女正同时将哈根达斯送往嘴里,他们的眼睛,都在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女孩的长发几乎要遮住她的脸庞,但依然很清楚地看到她如蝶般扇动的睫毛,以及睫毛上那滴晶莹的泪珠。
有温润的液体慢慢地流了下来,一直滴到她和程白在吃一份哈根达斯的照片上。
噢,照片的题目是——《相爱的人》。(文/秦采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