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暗香浮动》　

　　1、莫尼卡 我义无返顾地投奔澳洲

　　十一个小时的夜航，我又回到了澳大利亚。

　　当我推着行李车走出悉尼国际机场海关大厅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奇迹发生——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将我紧紧拥抱。我义无返顾地投奔澳洲，对他而言我是个英雄，我的行为本身亦可称作壮举。我多么希望他能及时给我大义灭亲的行为一个奖赏，可他正在黄金海岸，无法履行对我的承诺——去北京亲自接我回来，甚至无法前来悉尼迎接。

　　穿过重重接机人群，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希望不过是对某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持有的一种无理要求。好在我本来就对这个希望不报太大幻想。我忙拿出手机给他电话。我说，我已经到了，就在接机大厅外面。

　　他说，宝贝儿，干得漂亮！

　　我问，我现在怎么办？

　　他说，赶紧把不用的东西送到树熊大酒店存起来，把带来的美金全部存到银行，然后去开心旅行社找薇文拿机票。记住，千万别让高亨利看见。你做完这一切，去赶四点钟那班飞机，我去库伦嘎达机场接你。

　　我说，知道了。出于女人的本能我忍不住向他撒娇表功，我都累死了，带这么多行李。你知道我行李超重多少？八十公斤呢。

　　他问，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我说，不是你要我全搬过来吗？我还没全拿，就带了些重要的，像手提电脑打印机和录音带光盘什么的。真要全拿来非得租个集装箱。

　　他问，剩下的东西你搁哪儿了？

　　我说，还在萧世儒家。

　　他说，赶紧让乔乐拿走，别再搁那儿了。

　　我偷笑他小心眼，说，行，我打电话跟他说就是。你不知道昨晚在上海出境的时候我有多狼狈，我又拎又背又提三个包还不算手提袋，多沉啊，幸亏有两个好心人帮我，要不我都出不了关。

　　他马上问，是什么人？

　　我说，好像是什么公司到澳洲去考察的。

　　是男人？

　　对。

　　就像点着的炮仗，他在电话里猛地一下炸开了，你为什么非要别人帮你拿？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拿？你非要得到男人帮助才高兴是吧？你怎么这么下贱？

　　他劈头盖脸乱喊一气，我再次被他的疯狂吓呆，你，你……你，我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他怒气冲天不依不饶，你哭我也不心软，我就是要说你。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别的女人？学学依靠自己的力量？有几个包怎么啦？怎么自己就拿不了？你们这些女人怎么全都这么轻浮，全是一路货色，永远要靠男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了。

　　我不禁悲从中来，强忍住眼泪说，对了，我就是一个依靠男人的女人，你要嫌我不好你找别人去！我又没求着你跟我好。谁要你不去北京接我？你不是口口声声向我保证亲自去接我么？你人呢？你的诺言到哪儿去了？要是有你在我还求人帮什么忙呀？

　　哦，原来还是你求人？那你更加下贱！你竟开口去求那两个臭男人，你不觉得你的行为跟你高贵的外表不相符吗？

　　你才下贱！你他妈的是神经病是疯子！我也火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你不下贱就不会去求人。

　　不是我求他们，是人家主动帮我拿的。

　　主动帮你也不行。

　　那怎么办？把东西扔了？

　　对，把东西扔了！全部扔了！你空手来就够了。

　　……

　　……

　　万万没料到迎接我回到他身边的欢迎辞竟是一通怒吼，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悔恨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委屈已久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我飞快地推车冲进洗手间将门扣上，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放声大哭起来。我无法不发泄，我忍了太久，神经紧绷一触即发，我早该大哭一场，我太有大哭的理由了，有对萧世儒的内疚也有对他的失望更有对自己草率做出决定的懊悔。

　　从没跟萧世儒大声吵过，这一辈子我也没跟谁这样放肆。我会使小性子，可以憋着几天不理对方，那是文明举止。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小心眼的男人，这是他第三次跟我大发雷霆，我不能原谅！因为他使用了下贱这个恶毒的字眼。我为自己的遭遇痛心疾首。早知这样就不回来了！

　　但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像一盆泼在地上的水，覆水难收啊。

　　2、伍迪 我们在分手的时候定下了一个Rule

　　透过候机楼玻璃窗，再次看见她袅娜的身影，我迎上前一把将她拥紧，接着朝她吻去。我相信，她就有再大的怒火也会融化在我的深吻中。

　　一夜缠绵。

　　第二天，电影世界主题公园游览结束，我又带她随团飞回了悉尼。

　　晚上带客人从赌场回来，我们一同回到酒店房间。她说给我带了礼物，忙着开箱翻找。她笑吟吟拿起一件衬衣在我身上比试着说，你试试看行不行。

　　你买的还用说，肯定合适。先留在这里吧。谢谢你，宝贝儿。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赶紧休息。我得先走了。

　　她瞪着大眼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你不跟我一起住酒店吗？

　　宝贝儿，我明天要飞新西兰接另外一个团，必须回去拿护照和换洗衣物。

　　她点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赶紧解释，你别去了，明天一早六点我就要赶到机场，会打扰你休息。再说我住得很远，这么晚没人送你回酒店。

　　我不需要人送，我可以坐出租回来。

　　我可不放心。你别去了，你看已经十点了，这几天你也很辛苦，早点休息吧。

　　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去你家对吧？她显然压抑着不满，你每次回悉尼都不对劲，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没有事情瞒你，我怎么会有事情瞒你呢？

　　那好，你带我一起回家。

　　不是这样，我们家只有一张单人床，没法两人睡在一起。

　　我们第一次在堪培拉也是睡在一张单人床上，你忘了？你是怕我在你家发现你的什么秘密吧？

　　对你我没有任何秘密。

　　那你为什么不敢带我去你家呢？我今天非要跟你回去。

　　彦，听我说，我没有事情瞒着你，可我的确有一些苦衷。你别生气，听我解释，我告诉过你我的澳洲女朋友叫凯瑟琳，她原先是空姐现在下来了。我们虽然分手了，可我们还住在一起。你别这样瞪我，我们早就有没任何关系了。

　　既然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跟她住在一起？

　　在澳洲分手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很多，这你知道。还有就是我们原先在一起的时候养了三只狗，你知道我最喜欢小狗的，狗不能没人照看，我又老不在家，所以，凯瑟琳每天要帮我照看小狗狗。

　　这不是理由，不是你拒绝我去你家的理由。

　　还有个原因，我们在分手的时候定下了一个Rule，就是我们今后都不带自己的异性朋友到家里来。

　　她更加愤怒，那你们还分手干什么？

　　我跟她实在没有感觉，我们没法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

　　可实际上你们就是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要不你怎么一口一个我们我们的？要不你怎么不敢带我回去呢？你说你要跟我白头偕老，连家都不能带回去的人还怎么白头偕老？你这不是撒谎又是什么？你肯定还有什么瞒着我，你跟这个女人肯定没这么简单。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她说着说着气急败坏起来。

　　彦，你别瞎想。我跟她真的断了，绝对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合住在一起，这我可以向上帝发誓。

　　既然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带我到你家看一眼，我不久留，只看一眼我就叫出租回来。

　　彦，你别这么孩子气。

　　你心里一定有鬼，我们的事情你跟她说过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不说？我跟你的事情现在总可以公开了吧，除非你根本不打算跟那个女人分手。

　　你别说了，我马上给她打电话，你可以听着。

　　我拿起手机立刻拨通干妈的电话，我用英文说，是我。接着我告诉她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很美丽也很聪明，跟我原先认识的完全不同。我们非常和谐，配合得完美无缺，我爱她，她也非常爱我。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想跟她过一辈子等等。我又介绍相识经过和前一段的相思之苦。我跟干妈在电话里说了足有二十分钟。

　　莫尼卡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

　　我关上电话对她说，这下你总放心了吧？宝贝儿，今天真的太晚了，我求求你，下次带你去行吗？我一定带你去。我保证！

　　3、莫尼卡 高亨利突然给我电话，让我到开心旅行社去一趟

　　再没什么比交欢更能解决男女之间的矛盾冲突，我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了，这么严重的问题被他一弄到床上就云开雾散冰雪消融，我的原则哪里去了？望着他离开，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我毕竟不是孩子，还得保留一点矜持，那是我最后的尊严。

　　高亨利突然给我电话，让我到开心旅行社去一趟。

　　我忙给远在新西兰的伍迪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并问我应该怎么办。他得意洋洋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在北京去见高亨利，他要给你派工作了。

　　我一听六神无主，这可不行，我从来没干过导游，我不会。

　　什么叫不会？你不干导游还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呀？

　　我一时语塞。

　　他说，谁都是从不会开始，没有谁生下来就会。在这里想找一份导游的工作你以为容易吗？我们刚来都刷过碗。你现在条件这么好，还不好好珍惜。赶紧先把活儿接下来，高亨利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到时候我会帮你。

　　其实，从国内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吃苦准备，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去做中文小报记者，做俱乐部会员推广，甚至去夜总会唱歌又能怎样。我不是不愿干，我是怕没经验干不好干砸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来到开心旅行社。高亨利在他窄小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他说本来公司不用女导游的，可我的事情小伍向他推荐了很多次。他也跟他认识多年，这个面子总得买他的。现在有个工作想让我试试问我愿不愿意。

　　我赶紧点头。他又说这次工作很简单，让我第二天飞黄金海岸去接一个六人的商务团，不用开车，也不用讲解，只是还有个当地散客团明天由我一同带上去。我的任务是照顾那个大连过来的公务团。说完这些，他又告诉我公司的酬劳规定，开车兼导游每人每天一百二十元，导游每天一百元。

　　4、莫尼卡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自信了

　　忐忑不安中我领着十个客人走进库伦嘎达机场接机大厅，面色红润身型高大的江大卫迎了上来，他笑眯眯一口上海国语，你就是莫尼卡吧？我早就在伍迪那里见过你的照片。我跟他是老朋友了。

　　我立刻安下心来，有伍迪的死党在，还怕什么。

　　班德堡比哈威贝远八十几公里。这里是澳大利亚的著名产糖区。我们一车十八人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开进了这座小城。

　　到度假村入住时才知道，我们公司还有一个团也住在这里，导游是老陆。这里房子比哈威贝气派，条件好多了。

　　我拿钥匙回到自己房间，一下倒在松软的大床上，我想这次要是伍迪也在这里该有多好，忍不住又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第二天吃早饭时，小江把我和老陆叫到一桌。他说，今天你们俩上船吧，我在码头留守看车，我的车必须加油了。

　　我说没问题。

　　老陆犹豫了一下，也痛快地说，好，我听你的。

　　两辆大车浩浩荡荡开到码头。招呼客人下车后，小江立刻无影无踪。我正在发愣，老陆过来把我拉到一边，问，你晕船吗？

　　我说，晕。怎么去大堡礁还会晕船？因我记得上次在哈威贝风平浪静平稳之极，再说坐船有一点小小晃动也很正常，不会严重到晕船的程度。

　　老陆又说，小伍没告诉你晕船的事？

　　我摇头，没有。

　　老陆说，你最好先吃晕船药。

　　老陆走以后我马上给伍迪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他的手机只有电脑应答。其实早晨我也打过一次，也是电脑应答。真奇怪，这样的情形很少发生，在北京曾有过一次。那天晚上给他打了一夜都没打通。第二天他告诉我说因为下大雨走得匆忙，把手机忘在公司了。今天的情况同样反常，我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本来是想跟他开个玩笑，问他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可这一来倒真让人疑云四起。最近我变得异常敏感，老是怀疑他是不是真心爱我。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自信了，变得有些心神不安甚至战战兢兢。

　　我一直没打通电话。

　　我们乘坐一艘大型双体游览船，跟哈威贝的机帆船有天壤之别。船体上下有两层供客人使用，内有浴室洗手间数处，座位全部软席，另有大量长、短沙发摆在两边配备各式阅读物，小卖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个座位都有一个呕吐袋摆在桌前。

　　因澳洲政府规定，晕船药须有医生的正式处方，我们只能等开船离境后，政府规定失效才可以买。我曾乘船由上海去大连，晕得昏天黑地。听老陆这么警告，开船后赶紧买了处方药先吃两片。接着船上又免费派发一些颜色可疑，形状像美国的伟哥味道像中国的甘草片似的免费晕船药，据说主要成分是生姜。我请六位客人服用，大家都说自己健壮用不上。我不放心又吃了两片，心说这次有双重保险总可以万无一失。

　　游览船平稳驶出码头后开始轻微摇晃，谁也没加理会。大家都急着拍照观景。小江团里有两个从日本来澳旅游的上海小姐，她们更是兴奋得上窜下跳又是摄影机又是照相机，摆出各种姿势弄得大家眼花缭乱。

　　不一会儿工夫，船体开始晃动起来。我心知不对马上从后甲板回到船舱。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却发现在里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胸闷得紧，赶紧起身回到外面，起码外面空气新鲜。

　　船舱里第一声哭泣来自一个黑人婴儿，他石破惊天的号哭像一声惊雷，随即呕吐开始。客舱里倒抽气的呕吐声此起彼伏，像打瞌睡受传染一样，一个接一个，地上一片狼藉。游船越晃越凶就像在浪尖上舞蹈，左右大幅摆动。

　　我也受影响开始恶心，可惜早晨只喝了一杯果汁和一点水果，吐了几大口就剩酸水了。大浪铺天盖地席卷甲板，很快站在外面的人都全身湿透。我站了一会儿受不了便摇晃着摸扶手返回船舱。黑人一家已经乖乖躺在两张薄毯上，沙发也早就叫人占满，到处都是举着呕吐袋的人。

　　楼上传来上海小姐的凄厉的哭喊，姆妈呀，我要死了，我不想活了，你让我死吧，我活不了了，我活不下去了……

　　我实在不能忍受满地的污秽，挣扎着回到甲板。天空一片昏暗，乌云张牙舞爪在头顶盘旋。我紧握扶手大口喘气，任海浪打湿我的全身，只是没有勇气跳下海去，怕死得太早对不起自己。那几个声称身体强健的大连客人也晕得面色铁青，大家摇摇晃晃站在后甲板，神情严峻说不出话来。

　　突然从船舱爬出来一个澳洲大男孩，一上后甲板就直接滚到了墙角，根本不顾地上汪着一滩污水。他的脸被痛苦地扭曲，曲蜷的身体又脏又湿，他像死狗一样躺在那里，任海浪一次次凶猛地摔到身上。

　　实在顾不得什么尊严体面了，人都要死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我急忙扶着栏杆摸回船舱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一只手紧抓椅子腿，要不就会像瓶子一样滚来滚去。难道澳洲的晕船药也是伪劣产品？

　　我总算知道小江为什么不肯上船，这种罪受一次就足以铭记一生。

　　当时我并不知道，日后的煎熬折磨比起晕船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三小时后，游船停靠在海上平台边。周围都是珊瑚礁群，顿时风平浪静。大概这时药性也起了作用，人终于不晕了。老陆过来探望，他说他没事，一直在楼上照看他的团员。他又说，小伍每次上船就赶紧拿张毯子找地方躺下，他没教你真不应该。

　　潜水艇，玻璃船，游泳，喂鱼，采珍珠等所有活动我都没能参加。我一直躺在船舱，浑身乏力。午饭稍吃了一点，为的是把肚子垫一垫好提前三小时将回程的晕船药吃下去。

　　客人们也很理解，领头的说，乔小姐晕船的样子真可怕，满脸发青两眼发直，吓得我们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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