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暗香浮动》　

　　1、莫尼卡 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

　　从库玛出来已经开了近二个钟头，离堪培拉不远。

　　夜幕低垂。

　　尽管车内温度不低，我还是围巾手套全副武装蜷缩在短大衣里。伍迪怕我冷，特意把车内暖气拧大一些。

　　我依然沉默。

　　他小声说，彦，别恨我，我自己也不知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因为现在我处境不好，托尼在高亨利面前挑唆整我，家里又弄成这样，我腹背受敌压力特别大。现在我的牛皮癣越来越严重，医生说这主要是因为心理因素造成，只有我不再worry了，情况才可能缓解。

　　就在这时，车后突然有人大声嚷道，导游，这里有人不舒服，能不能把暖气关掉，车里空气不好。

　　他从后视镜了看了一眼，把暖气拧小。

　　没过一会儿，后面又是一阵骚动，接着，一个男孩叫了起来，导游，这里有人不行了。

　　我急忙回头，只见后面几个年轻人围着一个长发女孩，那女孩脑袋低垂在胸前，看不见她的脸。

　　伍迪问，到底怎么了？

　　有个圆脸香港姑娘大声说，她病了，难受，想吐。

　　伍迪又说，是不是后面太颠了？要不把她换到前面来吧。哪位让一让？

　　穿毛衣的台湾男孩和圆脸姑娘架着长发女孩慢慢往前走来，我身后的一个男子自动让开。长发女孩被簇拥到我身后，她一坐下就无力地趴倒在椅背，穿毛衣的男生忙把她身边的窗户打开，她被扶着抬起头来歪靠在窗口。

　　周围的客人开始小声议论，也有人询问原因。圆脸姑娘说，不知道，她从库玛开车没多久就趴在椅子上，后来就不行了，可能是晕车，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我问圆脸姑娘，你们是一起的吗？

　　圆脸姑娘说，也可以算是，我们都是UTS的学生。

　　圆脸姑娘把生病女孩安顿好，又照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跟男生回到后面的座位。

　　突然，坐在后面的一个客人紧张地说，你们看，她不动了。

　　我一听急忙回头。女孩歪靠在窗口的脑袋又垂了下来，她脸色煞白，两眼紧闭，像死过去那样一动不动。我一下慌了神，车上死了人可不得了。

　　我紧张地看着伍迪，他也正好回头，他说，快去看看怎么回事。我忙从座位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往她鼻子底下探去，天哪，气都没有了。

　　旁边的客人见我神色不对不由面面相觑，想问又不敢问，不约而同齐齐望着我，车内气氛异常紧张，大家都害怕了。

　　圆脸姑娘和台湾男生急忙从后面赶了过来，他们把女孩抬起让她仰靠在椅子上，使劲喊她的名字，又拼命摇晃她的身体扇她耳光。女孩好半天才睁开眼睛，小声说了句什么，圆脸姑娘把耳朵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才弄清意思，她跟男生忙把长发女孩扶到车厢后部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后，圆脸姑娘向大家呼吁把所有窗户打开。

　　客人们都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发生，尽管天冷，每扇窗户立刻打开。车内温度骤降，寒风四起。

　　我哆嗦着回到自己座位坐好，刚要跟伍迪说话，穿毛衣的男生突然神色仓皇地喊道，导游，停车，快停车。她不行了，你快停车！

　　伍迪没理他，忙问，那女孩怎么样了？

　　我说，不知道。刚才像死了似的，吓死我了。

　　他神色凝重地又问，你觉得真会有事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够呛。你得赶紧想办法，万一车上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说，我马上联系救护车。你再过去看看。

　　再次走到车厢中部，那里围了很多人。长发女孩依旧死人一样歪倒在椅子上，脸色在车灯下越发惨白。

　　台湾男生的情绪几近歇斯底里，他冲动得像五四青年那样愤怒地朝车头高声大喊，导游，快停车！你想害死她吗？你快停车，她不行了。

　　伍迪边开车边打电话，没有理会。

　　台湾男生火冒三丈，更加激动地叫喊，停车，快停车！你是个什么导游？这里人都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伍迪还在继续打电话。

　　车上议论纷纷，有的说要送医院，又的说叫救护车，有个中年客人说，应该马上把她放倒躺下，要不这样很危险。这个提案被立刻通过。

　　我赶快站到车门台阶下准备接人。圆脸姑娘跟两个男生把长发女孩扶起慢慢地放倒，我用手托住女孩的脑袋，轻轻把它放在车门口的走道上。

　　长发女孩双眼紧闭毫无知觉。情况万分危机。

　　台湾男生突然冲到大巴前部，暴跳如雷，快停车！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停？你知道现在车上出了什么事吗？快要死人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起这个责吗？你快停车，再不停车我揍你。

　　两眼血红的台湾男生好容易被两个客人拉住。

　　伍迪放下电话，大喝一声，Shut up！接着拿起话筒对全车说，你瞎嚷嚷什么？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一直在跟急救中心联系。

　　男生又蹦了起来，你联系个鬼！你根本不把客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她不能再在车上呆着了。她应该到外面去吸些新鲜空气。可你根本不停车，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有没有一点导游的责任心？

　　伍迪一边开车一边说，我没有责任心？这里离急救中心还有四十几公里，我能把车停在这里吗？大家说说看？我是应该听你的还是听急救中心的？我一路紧赶慢赶不是为了别的，我是在救她的命！救她的命你懂吗？把车停在这荒郊野外耽误了时间怎么办？你在车里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我倒要问问你想干什么？你打扰我开车影响我工作，万一出了交通事故怎么办？我没有责任心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前赶吗？现在事情紧急我不计较你随便骂人，你给我闭嘴回到你座位上去，要不你就在这里下车出去！他扯着嗓子叫得声嘶力竭。

　　这时，伍迪的手机响了，他故意不关话筒，立时，他跟急救车的对话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车厢。

　　所有车灯都亮了起来，应急灯也前后大开，我们的巴士像彩车一样夺目耀眼，疾驶在堪培拉高速路上，让所有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车辆侧目。

　　乔治湖就在山下，我们从山丘上呼啸而至，直奔湖边。方圆几公里的乔治湖视线开阔。他突然高喊，急救车来了。果然，远处可见闪烁的红灯，车内顿时群情振奋。

　　湖边的高速路还有一半正在扩建，他刚把车开进辅道，对方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你们在那里？伍迪回答，我就停在你们前面的路边，我已经看到你们了。

　　Ambulance很快停在了我们前面，两个医生扛着担架快步跑来。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医生袅袅婷婷走上车来，看了看长发女孩，又翻了翻她的眼皮，什么话也没留就下车走了。伍迪也在车下跟医生们说着什么，奇怪的是没有一人过来给女孩施救。

　　台湾男生又急了，忍不住下车。但下去了一会儿没探到什么又忿忿回来。

　　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女医生和另一位大夫过来。大夫和蔼地问女孩，你能不能自己走到急救车上去？

　　女孩无力地睁开眼睛摇头。大夫们又走了。

　　我深觉奇怪，人都快不行了居然还要人家自己走到急救车上去，她要能走还用得着叫你们吗？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他们才把担架支开，两个男护士动手把女孩像抓小鸡一样给放到担架上抬走了。

　　急救车呼啸离去，我们继续前进。

　　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我们似乎又贴近了一些。我问伍迪，为什么他们不立刻把人抬走抢救？

　　他说，这是澳洲急救的方式，让病人先用心理暗示，自己树立情况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信念，这样有助于身体恢复。

　　我还是没想明白，一直让女孩躺在地上也是一种医治方式吗？我的疑问还有很多，可我更担心这件事万一被公司知道。万一这几个人投诉，他们肯定会说导游的女朋友也在车上，那我肯定完蛋。

　　临出来前我特意告诉莉莎这两天别给我派团，说有要紧事情。莉莎老奸巨滑，马上猜到我要去雪山见伍迪。她特别明戏地说，去吧，去吧，我会保密。另外，这件事还有老陆，东窗事发受牵连的肯定不止我一人。

　　2、伍迪 我承认我留恋那些销魂的时光

　　万万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我心里叫苦不迭。

　　总是这样事与愿违，越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越有人知道，越不想让它发生它偏偏发生，我的运气总这么背。

　　真后悔叫莫尼卡上来。分手还需要什么仪式，这显然是掩耳盗铃的一种口实。我承认我留恋那些销魂的时光，舍不得她美丽的胴体，这才是主要原因。可现在什么都晚了，意外已经发生。我不敢去想这件事的后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赶回去。这种时候，不能再出一点差错，更不能让汤南方疑心。

　　猛踩油门一路狂奔。

　　赶到大绵羊加油站的时候，莫尼卡问，你现在去接那个女孩吗？

　　医院就在高本市，开过去相当方便，但我没这个时间。想都没想就说，不去。

　　为什么？

　　医院没来电话。

　　她惴惴不安地说，不去接不好吧？要是她没事了怎么回悉尼呀？

　　我想到的是，刚才在路上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回悉尼已经比平时晚了。要是再去医院接那个丫头，说不定还要等很长时间。今天晚上怎么跟汤南方交待。所以，我非但不能去医院接她，还必须把失去的时间赶回来。

　　我说，管她呢。这种事不能管，万一你到医院去她还没好，你等是不等？等多久？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回悉尼得几点？再说你干了这件事他们一点都不会感激你。只会觉得你应该这么做。

　　她说，听你的吧。

　　我们很快上车出发。

　　经过高本市时，台湾男生突然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接那个女孩？

　　我马上回答，医院刚打来电话，说她现在还没恢复，什么时候不知道。另外，公司现在让我立刻赶回悉尼，说有别的工作安排。我们必须马上回悉尼。

　　往前开了大约半个钟头，医院果然打来电话，他们说那个女孩是因为没有吃饭才出现低血糖的现象，现在经过输液已经没问题了，让我马上去接。

　　我忙说我们现在快到沙顿森林了，距离太远，没法回去。

　　事实上，我们还没有走出堪培拉高速进入31号公路。

　　莫尼卡听到了我跟医院的全部对话，她担心地望着我小声说，还是去接那个女孩吧，你说呢。

　　我归心似箭，说，开玩笑，已经到这儿了，再回去？我疯了？

　　3、莫尼卡 总之我绝对没想出卖他

　　第二天中午，高亨利就打来电话。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是，莫尼卡，你这两天带雪山团了吗？

　　我听了一愣，知道大事不妙，只能毫无底气地回答，没有。

　　没带雪山团怎么会有去雪山的客人投诉你呢？高亨利的语气起伏有致十分严厉，有点审犯人的意思。

　　我立刻明白东窗事发了。

　　高亨利接着问，这两天你上哪儿去了？

　　我脑子一阵发懵，我……我……

　　现在我这里有一张客人发来的投诉传真，上面说带他们的是个瘦高个子的女导游。我已经问过莉莎，她说没派你去雪山。我们公司只有你一个女导游，你自己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脚下忽地一软，差点坐在地上，立刻心虚地说，我……确实去了雪山，我是去见伍迪。

　　高亨利的口吻缓和了一点，你承认就好。现在我并不想对你怎么样，我只想知道昨天你们回来路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不要隐瞒，从头到尾说一遍。

　　我一听顿时放心，只要能保住自己万事都好商量。我马上从头说起。当然，出于感情，伍迪不想去接女孩这点我有意不提，我也尽力把对他不利的事情避重就轻，总之我绝对没想出卖他。我还有心跟他通风报信统一口径，可形势迫在眉睫，我无法做到。

　　高亨利听完我的述说，再次提问，伍迪有没有给客人做人工呼吸？

　　没有。

　　他有没有采取什么应急措施？

　　有啊，发现情况不对他马上就给Ambulance 打电话联系了。

　　他没有对客人的病情采取什么直接的行动？

　　他正在开车，没法行动啊。他倒是让我过去帮忙。

　　还有一点，是不是客人要求他停车他不停下？

　　这是有的，可我觉得伍迪做得没错。因为我们在半路上，急救车还离得很远，急救中心也要我们赶去跟他们会合。再说荒郊野地停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行了，你不用多说这些。听说伍迪跟客人无理争吵？那到底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有个男生看到同学晕过去后情绪激动，非要伍迪停车，还说要揍伍迪。伍迪也没怎么跟他吵，他解释说他为什么不停车，告诉大家我们正在往前赶，跟急救车会合。说到最后伍迪有些激动，就训了那个男生几句。

　　高亨利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我说呢，伍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会为了救那个女孩给她做人工呼吸？哼，现在我都明白了。

　　我忙问怎么回事。

　　高亨利冷笑道，客人的投诉大清早就到了办公室。我先打电话给伍迪，他一口否认，不一会儿还发来一份Fax，Fax 上他把自己说成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大英雄。说他为了救人给女孩做口对口的人工呼吸，还说客人投诉他是什么千古奇冤。我就觉得奇怪，本地客人不到忍无可忍，很少像国内客人那样有点事就投诉。你知道那个晕倒的女孩人家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人家在高本车站等了一夜的火车，今天早晨才赶回悉尼。人家能不投诉？幸亏南茜说莫尼卡不会撒谎，要我给你打电话问个明白。

　　我心头一惊，没想到高亨利已经把该问的都问过了。

　　高亨利又说，后来医院打电话给你们，伍迪为什么不去接人？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出很远了。

　　可客人说他们曾在高本要求去接那个女孩，有这回事吗？

　　我老老实实回答，是。但伍迪说他还没接到医院的电话，所以我们就走了。

　　高亨利继续问，为什么客人会认为你是导游呢？

　　我赶紧回答，是老陆让我跟客人讲解，他说他没带过雪山团不知道怎么说。我是坐他的车上山的。

　　高亨利最后说，莫尼卡，你跟公司合作的态度很好，这次事件要批评你不可避免，但其它公司就不予追究了。不过，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发生，谁都帮不了你。高亨利打一巴掌揉三揉，以声色俱厉的恐吓作为结束，震慑效果就出来了。

　　跟高亨利通话结束，饶是冬天，我也吓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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