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暗香浮动》　

　　1、伍迪 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张纸

　　昨天下午莫尼卡打来电话，她抱歉地通知说高亨利已经找她谈过了，她来不及跟我通风报信统一口径，只能实话实说，让我不要怪她。我说现在哪里还有心情怪她，这是我的劫数，逃不掉的命运，怪谁都没用。

　　今天一早高亨利让我赶到公司，命我对那个女孩以及他们的同学当面道歉。我不接受这个决定，他竟气急败坏立刻宣布让我停职反省。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高亨利在后面追着说，伍迪，你必须做出书面检查，否则，你再也不用到公司来了。

　　可以说这是我来澳洲后最失败的一次经历，比刷盘子那时候还叫人窝心。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变相解雇，一时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真想回头给丫当胸一拳。

　　已经戒烟六年，忍不住又买了一包。

　　我贪婪地品尝着万宝路熟悉的香味，漫无目的地走在中国城，对一切视而不见，却走进一家又一家商号。还从没这样悠闲过，到澳以后，我一直为生活奔波。偶尔跟小汤来这里吃饭，也是行色匆匆。我曾跟小汤说过多次，等忙过这一段，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我要带你去凯恩斯，带你去墨尔本，带你去……

　　我都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要去哪里。

　　同样的话，也跟莫尼卡说过，我还记得说要带她去印度去埃及。

　　也许，真该带小汤和娜娜到哪里休息几天了。

　　我在书店挑了四本国内反贪纪实报道和名人传记。看看时间不早又去食街那家北京人开的食档要了一份锅贴和红烧茄子。吃完打着饱嗝出来，忽然想到很久没给家里买过菜了，又在中国城超市买了一大堆食物。

　　大车已经还给公司，只好乘火车回家。妈的，老子多少年没坐过火车，连个站台都找不到。

　　坐在车厢里，仔细回味停职这两个字。

　　高亨利不顾友情对我狠下毒手，说明我在开心已经没有地位，也就是我应该考虑后路的时候了。自从高亨利打算把团卖给免税店，我就知道他不再打算继续发展导游队伍。可笑其他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回到家里，她们都不在。奇怪的是，车好端端停在院子里。

　　把东西放进冰箱，趁她们没在赶紧抽根烟。吞云吐雾的时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走进书房，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张纸，拿起一看，那几行字顿时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2、莫尼卡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决不会有幸福

　　从没想到我们的关系会结束在那样一句话上。当然，结束是我单方面的决定。

　　我知道这次再不离开伍迪，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够承受的底限。我宁可他用良心上说不过去，最终无法离开汤南方作为结束理由。那样即使心有余恨也能死得比较尊严。

　　他把我们的关系降格为性伴侣，大概是想跟我分手的另一种说辞。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个理由，它否定了我们曾经有过的惊心动魄的爱情，等于把我跟他这个追逐性刺激的混蛋归类化等。我痛恨这个理由，更为自己的执着感到不值。

　　我以为经历了这次打击，自己已经修成正果，可以刀枪不入，没想听到另一个消息，还是大吃了一惊。

　　小汤带着她女儿回上海了，你知道吗？南茜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忙活。

　　我倚在她家厨房门口，一下睁大了眼睛，什么，她回上海了？

　　南茜尝了一口锅里的牛肉，吸溜着嘴说，伍迪没有告诉你吗？哎呀，我这也是多嘴。小汤让我保密的。不过，早晚你也会知道，这种事能瞒得住谁？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了内心的焦急，装着不介意的样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好像就是伍迪从雪山回来的第三天，她悄悄带着女儿回上海了。小汤的票都没在咱们这边买，瞒得特别紧。不过临走前她特意给我打了电话，叫我谁都不要告诉。伍迪也是回家才知道，他都急了，马上冲到我家里来问怎么回事？哦，对了，公司让他停职反省了，所以他没事天天在家呆着呢。这事他告诉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

　　就是为了晕倒在车上的女学生的事。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对了，我说那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南茜还在没完没了叨叨伍迪的罪行，我没再听进去，一下想起了这些天他的反常，总算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猜，他绝对没想到汤南方会离家出走。这次他极有可能下定决心要跟我做一个了断，所以才把我叫到雪山去做最后的缠绵。显然，伍迪在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中选择了汤南方。可他心狠手辣处理完后事回来汤南方却毫不领情地走了，带着女儿毅然出走，连说都没说一声。这对他无疑是最大的打击。尽管他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可一连几天愁眉不展，他的忧虑一目了然，想伪装都伪装不了。

　　他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也故意装聋作哑。

　　南茜突然问，你跟他现在怎么样？

　　我立刻回答，已经结束了。

　　南茜马上说，结束就对了。他根本就不配你。一个这么会撒谎的男人，一个这样的坏蛋，你跟他怎么过呀？嗨，小汤也是苯，要我早就跟他散了不跟他浪费时间多罗嗦。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能有幸福吗？

　　确实，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决不会有幸福。

　　可是，不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难道就有幸福吗。

　　3、伍迪 我第一次为自己感到悲哀

　　没想到我伍某人也有今天，人生就是这样残酷。

　　看着别人忙碌，心情越发沉重，皮肤病变本加厉。最早只有胳膊肘上两个小白点，怕莫尼卡嫌弃我还特意解释说牛皮癣不会传染。那时我们正当热恋，心情舒畅，自然病情没有发展。

　　今年二月皮肤病开始加重，不光胳膊肘，小腿上，脑袋上都出现了一些红斑。去了不少医院看病开药，口服外用都没效果。五月份莫尼卡出卖我之后病情突然恶化，这次病灶发展到了全身，到处可见新长的鲜肉和未褪完的死皮，就像烧伤病人的大面积创口，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知道，只有不再烦恼心情舒畅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可是，怎么舒畅得起来。

　　汤南方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没有半点消息。我以为她至少会打一个电话回来说一声，报个平安。这些天除了看病哪儿都不敢去，整天守在家里。可是我错了。我第一次为自己感到悲哀，好容易下定决心跟莫尼卡分手，却没想到汤南方以这种方式接受。

　　既然她选择了沉默，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4、莫尼卡 戒烟六年的他又开始抽烟了

　　我是个挑剔的女人，穿别人家的拖鞋都怕染上脚气宁可光脚而常被朋友责备。他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牛皮癣竟没让我退却，我每天帮他涂药，一点不觉得恶心。要是其他人我早吐了，可见我对他仍有感情。

　　我还经常陪伍迪往返皮肤病诊所治疗，地点远在邦代，那里很难找到免费停车位。我替他坐在车里，以便警察来罚款时立刻开车逃走。

　　见识过一次皮肤病治疗过程。

　　他用药膏把全身涂满，就像油漆家具先上一层腻子，然后戴上一副潜水墨镜以防灼伤眼睛，随之走进一间满是灯管的封闭小屋把门关紧，医生在另一个房间开始操作机器，大约几分钟后，灯熄了，他像烤熟的龙虾一样红着身子出来，一次治疗结束。

　　据说这是用强紫外线烧杀细菌，使得病菌无法繁殖。但这种治疗治标不治本，而且还有辐射的副作用，可它却能有效阻止病菌蔓延，达到控制病情、减缓病情的效果。目前西医已经没有更好的治疗方式了。

　　我对他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悯与同情，可以说这是过去感情的延续。同情并不表明不再爱他，我依然深爱，只不过头一次用平和的心态去爱。我不再追究结果，是作为一个朋友关心他，照顾他，帮助他，而不是一个非要跟他地久天长的恋人。

　　治疗结束后，他把车直接开回家。这是自汤南方走后他第一次主动带我去他家里。他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动物骚臭，卧室里被褥横陈，厨房里碗碟油腻，客厅桌上灰尘遍布，花瓶里干枯的枝条歪倒在一边，烟灰四散，惨不忍睹。

　　戒烟六年的他又开始抽烟了。他说他要以毒攻毒，用香烟来治皮肤病。我不忍揭穿，知道他心烦故意找借口。

　　坐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我站起来帮他收拾，谁知我的好意被他一口谢绝。我知道他是特意保留这个现场，希望汤南方哪天突然回家，看他这么凄惨会为之动容，说不定就能原谅。

　　汤南方要是知道我们在雪山悄然分手的消息，她还会走么？还是正因为她听说了我们又在雪山相聚才离家出走呢？脑子里倏地闪出这个念头，我很想知道答案却使劲抑止了这种好奇。

　　这一点对我始终是个迷，对他却是另一重打击。人生变幻无常难以捉摸，就像老太太穿针引线，只差那么一点，却总是错过。

　　伍迪终于对我说出汤南方离家出走的事情，说得非常平淡，好像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陈年往事。可是，话里依然透着挥之不去的无奈。

　　我非常理解伍迪的心情，众叛亲离的感觉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受。我第一次这样大度，不仅每天陪他去诊所，还带他去看中医，买来中药就在我家煎好，装在饮料瓶里给他送去。我帮他涂药，给他买饭，陪他办事，所有一切都心甘情愿地做着，第一次做得这么自然。我跟他打趣说，在汤南方回来之前，我免费当代理女佣。

　　原先跟他在一起总是累得心力交瘁，现在好了，我再也不用求他跟我天长地久，我已经解放了自己。

　　有两次他明确要我留下，他说，今天晚上你就别走了，可以住在我家。

　　我说，你家太脏，免了吧。要不你跟我回家。

　　结果，我们对视一笑。

　　我们的关系已经成功地升华为纯粹的友情，连拥抱和亲吻都一并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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