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连谏
葛妩步行在去林朗家的路上。
阳光是好的,人是懒的,街边木槿花开得很拥挤。这种淡紫色的花,是可以吃的。
为着单身男女的寂寞情欲相聚,葛妩经常走在这条路上。这种淡紫的花朵在提示她,如果把花朵吃下去,仅仅是吃下去,能够心存多少爱意给花朵?像她目前的爱情,情欲驱使,爱意几何?
电视频道越是调换越是寂寞。手中的书,字字相识,却忽然地不解其意,一个人的周末是懈怠的。当林朗来电话问:“你今天有时间么?”
葛妩就去了,刹时间,两个人总要比一个人力量大,也更容易呈现精彩,万一真有爱情发生呢?
其实,他们是天天见的。葛妩和林朗的公司各自占据一层写字楼的一半,在走廊遇上,相互点头问好,像不甚熟悉的街坊。
大约半年前,有了故事,葛妩处理业务数据,很晚才走,听林朗那边的写字间有人走动,甚至有细碎的声音传出。
葛妩是个很唯物的女子,敢独自在黑夜里看鬼片。
她是好奇的,蹑手蹑脚过去,试图翘了脚往里看,用力去扶门,门竟是虚掩着的,她很狼狈地闪倒了。然后,刷地灯光大亮,叼着香烟的林朗先是很无所谓地看她手忙脚乱按住因摔倒而挣开的衬衣纽扣,再然后开怀大笑,伸手拉起她。
葛妩窘迫地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这边进贼了呢。”
林朗继续给嗡嗡做响的碎纸机喂东西,是照片。
葛妩忽然后悔自己有点多事。
那天,出了写字楼,林朗突兀问:“你有时间吗?”
于是,好像顺理成章该发生成年人之间必得发生的事情。
事前,照例是去趟酒吧。两个人话很少,只是一杯杯地喝啤酒,都好像不想回家。
当然,后来,她自然就与林朗互相扶持着回到林朗的家。
天快亮的时候,林朗问她:“你相信爱情吗?”她不知该怎么答。木在那里,然后开始穿衣,慢慢说:“不相信。”
葛妩15岁就不相信爱情。从一位至亲身上看到爱情的脆弱表现后,她开始嘲笑爱情。至亲为妻子的去世疼不欲生让她感动,但一个月后她陪母亲去喝他再婚喜酒。人家的欢庆婚宴,她跑到洗手间哭,哭着就结论出爱情是种人走茶凉的东西。
林朗说:“不相信也好,避免受伤。”
那天之后的很长时间,葛妩耳边一直响着碎纸机的声音,猜想,他要彻底碎掉的,不是曾经不惜说出肉麻情话的爱情么?天下哪有不铁石心肠的男人?
之后,依旧在走廊里遇上,依旧是淡然表情,如同从不曾有过半夜温情。其实,葛妩那晚被弄皱污染的裙子,一直被扔在车的后备箱里。没有想过去清洗,也没有丢掉的念头。
很长时间,他们没有第二次。仿佛喧嚣都市中,最比比皆是的普通的一夜情缘。
后来一天,突然接到林朗电话,要她到写字楼下的茶庄救急。
葛妩不明就里,去了。
林朗一见她就伸出手来把她揽过去。对坐在藤椅里的年轻女子说:这是葛妩。又自然亲热地对葛梧说:亲爱的,这位是……
搂着葛妩的手在暗自用力,不容她挣脱。
女子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并逐渐暗淡散乱,胡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林朗长长地吁了口气。放开了她。
葛妩抿了口茶,说:“她都要掉眼泪了。是谁?”
林朗不回答,抿着唇看她,看得出他很快乐,甚至笑着跳了起来。葛妩是不喜欢被人顺手拿来做道具利用的,却被他的快乐感染了。就不再发作。
天慢慢黑下来。林朗把她拉进自己车子,亲了过来。葛妩快乐地接受了。
后来,摇下车窗,躺在车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像到了迟暮的人。
葛妩的心起起落落地,男女之间越没有隐私越是没有爱上的可能。一开始就让身体占了上风,爱情还怎么孳生?
哦,对了,她是不相信爱情。但她需要一个人陪,至少,知道有人在家里等着自己,让她不会下班之后,即便走在回家的路上也有种无处可去的惶惑。
如果,必须选择一个人来陪,衡量诸多外在内在条件之后,她是不排斥林朗的。
葛妩偏爱挺拔而干净的男子,而林朗身上恰好有种清爽的味道。
她想靠近这个男人,不知以什么方式,暗恋已经不流行了,何况,她不相信有爱情。
分手后,各自驱车回走,葛妩故意把车子开得飞快。林朗在后面发短信让她开得慢些,葛妩看了,抿着唇笑,油门踩得更凶,她迷恋这种被紧紧咬住车尾不放的感觉。她在公司职位甚高,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勇气放开胆子去追的。
在市区边缘,她腾出手给林朗回短信,刚输入好,车子“砰”地响了一声,她被弹出了驾驶座。
葛妩被蔓延开来的疼痛刺醒,她哭了。林朗正守在旁边,大声地喊“醒了,她醒来了……”
护士跑过来说不能哭,会感染伤口。
林朗拿着消毒棉,不停地在她眼上蘸来蘸去,很温情。他不停自责,说不该发短信打扰她开车。
葛妩住院的日子,林朗扔了公司的业务陪着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把同病室的女人招惹得火冒三丈,不时搬出林朗的细致谴责自家先生。
出院后,葛妩惧怕照镜子,车祸在她左脸颊留下了半掌大的伤痕,去不掉了。
林朗一反常态,每周两束鲜花,亲自送到她写字桌上,临近下班时间电话就打过来约了一起吃饭。
他的殷勤,葛妩保持了沉默。一个月后,她平静地对前来送花的林朗说:“你不必内疚,过一阵我会去韩国整容。”
林朗不语,换下瓶中的旧花:“如果在车祸之前我就说爱你,现在,你还会这样说么?”
葛妩一下就给噎住了,别过头看窗外,眼泪很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很多次,葛妩对林朗要求一起回家的暗示置若罔闻。她不相信,他这种男人会对脸颊上有参差伤疤的女人滋生情欲。林朗表现的情欲不过是赎罪式的施舍而已,纵使她喜欢这个男子,却接受不了他闭眼切齿地虚假相欢。
从韩国整容回来,林朗在机场把她和鲜花一同拥抱在怀里,急不可耐地托起她的下巴,审视后,说出:“我可以放心了。”
送葛妩回家,先喝了两杯酒,身体就纠缠在了沙发上,再一点点挪向了床。后来,葛妩躺在床的一侧看他,他却看窗外。葛妩想,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的。
而直到离开,林朗什么话都没有。
后来,有很多次在一起,林朗依旧没说。
葛妩常在寂寥的夜里,品味林朗的话: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或许整掉了脸上的伤疤,让他不必担心她会因此难嫁?也不会使他因愧疚而做出违背意愿的承诺了?
一直想得自己恨意丛生,葛妩暗自发誓绝不再他一个电话打来,自己就犯贱跑去。她负气地设计了种种拒绝理由,在心里锤炼了千万遍,单等他电话一来,不软不硬地甩过去。
但林朗电话一来,她还是会施妆换衣,应召而去。
不想让他认为自己一听到召唤便迫不及待,葛妩所以不再开车去了。步行会让过程漫长一些。
一路尝尽啃人的寂寞。
渐渐,林朗的鲜花稀疏了,再渐渐就没了,亦不再去葛妩的写字间。
葛妩懂了,脸上的伤疤没了,这个叫林朗的男人因愧疚而来的虚假热情也就没了。
27岁的单身女子,在爱情上被动不起了,总要积极一次。干脆去征婚,反正没人知道。
沦落到征婚,大都已是爱情给现实条件让步了。既然放弃了爱情,再放弃物质条件,在葛妩眼里,就无可取之处了。
这个同样也征婚的男人,虽然离过婚,至少事业有成,逢人问起,也算没有完全辱没掉自己。他姓陈,许多人都恭称他陈总。
葛妩没过高的期望值,当然,见面之后也没太大失望。
这个陈总对葛妩很是中意,又是电话又是鲜花,大有热恋的味道。
大约,女人一旦被狂追却又无甚感觉时,就不容易犯贱了。
在陈总面前,葛妩矜持骄傲。陈总眼中时常流露出的蠢蠢欲动,葛妩装做视而不见。
有几次,和陈总一起吃饭时,林朗来了电话,葛妩总淡淡地说:“正和朋友吃饭呢,以后再说吧?”
其实,林朗不过像往常样问她有没有时间而已。
过一会,林朗再打过来,葛妩瞅着陈总笑,抱怨:“连吃饭都不得清闲。”顺手就把手机打在震动上。
葛妩瞅着不时微颤的手机,心中暗笑,原来,他也有犯贱的时候。
夜里,她躺在床上,一条条地看林朗的短信,拇指按在删除键上,把这个挫伤了她自信的男人一条条删掉。
十几天后的早晨,葛妩遇见了等在走廊的林朗。他抓起她的胳膊,要求:“你过来一下。”
葛妩抽出胳膊:“在这里说吧。”
林朗问:“你在忙什么?”
葛妩笑着说:“忙做事啊。”
“和那个开着宝马却植了满脑袋假发的男人?”
“观察这么仔细啊,我都没发现他的头发是植的,有什么问题?”
林朗顿了顿,猛地拍了墙壁一下:“我怀疑你的审美。”
葛妩听见一种失落的声音,咣咣当当在林朗心里弥散。她快乐地说:“你不觉得爱情是件非常莫名其妙的事?我一见他就喜欢上了。”
说完,昂首离开。心里庆贺着自己这个回合的胜利。
葛妩接受陈总的求婚戒指时想:如果,那天的林朗不是用嘲讽的口气追问,而是温情地说,葛妩,那个男人不适合你。一切又会怎样呢?
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如果,林朗不会说那句话,她不过是错误地闯进了他的生活,在车祸之后错误地认为他会说而已。
结婚后,陈总无意从后备箱里发现那条裙子,莫可奈何地摇着头,建议葛妩扔掉。
葛妩气势汹汹夺过来:“不准乱扔我的东西!”
她抱着脏裙子竟哭了。想起,能够犯贱的日子居然是难得的,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