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清桐
日子在不断积聚离婚勇气的过程中向前行驶，
也许最终，
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那一定得有一个现成的、马上接手我的港湾。
这样的港湾哪儿找去？
不知道与刘亦南的貌合神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结婚五年后，两人工作都忙，难得见面甚至难得在一起吃顿饭，晚上睡在一张床上，也是你走了我来我来了你走，自然而然就疏远了。奋斗中的都市年轻夫妻大抵如此，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直到某天，刘亦南的单位组织带家属旅游，我请假同去，突然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所有东西我都看不惯了。他那么卑微，碰到谁都笑嘻嘻的，尤其乐于帮女士拎包。爬泰山时，有个年轻姑娘体力不支，竟被他背了上去。大家纷纷夸他，我心里的厌恶却翻江倒海。我发誓不是吃醋或嫉妒，就是不喜欢，不喜欢这一类型的男人。当年他是不是这样呢？我真想不起来了，恋爱中刘亦南的模样仿佛是一只坏掉的硬盘，已经全部被格式化了。
大约因为刘亦南永远一副好脾气，而我看上去也足够纯真善良，晚饭时，他的同事频频开我们的玩笑，甚至建议给他点一份滋补老汤。刘亦南像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嘿嘿笑着瞄我，我感觉被当众性骚扰。如果爱一个人，他蹲马桶的姿势都优雅可人气度不凡；如果不爱，那么连他走路的姿势都越看越难看。我的丈夫刘亦南成了我看着最不顺眼的男人，这种要命的感觉来得如此突然，仿佛年少时突然无缘由地爱上某人。
一场无聊的性爱结束后，两人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刘亦南，我发现自己不喜欢你了！”我仿佛跟谁赌气似的说。他起身点燃一支烟，重新躺下，轻叹一口气，然后转头看我，微笑着说：“老夫老妻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呢？就是结伴过日子吧。少年夫妻老来伴，呵呵。”我没吭声。心想我离老还早着呢，难道大好光阴就浪费在这场婚姻中？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想到离婚，没有任何感情冲突导火索。
旅游归来，重新投入各自奔忙的生活。刘亦南大约感觉陪我时间太少才会让我有那样的情绪波动，周末尽量安排一些夫妻共同相处的项目。可一个女人不喜欢一个男人是无药可治的，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反倒矛盾越多。他夹菜时在盘子里翻来翻去，我说你在里面找钻石吗？他边看电视边抖腿，我说你神经病啊；他当众打哈欠并发出巨大声音，我狠狠甩下一句真没素质。一天晚上，他睡着后翻身抱住我，我仔细打量熟睡中的他，发现他睡觉时眼晴居然睁着一条小缝，冷冷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我成了一个挑剔的、令人讨厌的女人，一个婚姻中不再有爱的女人通常如此。可气的是，他依旧一副好脾气，忍无可忍时就到阳台上吸烟。他越这样，我越郁闷。终于，在我说出我怎么嫁了你这么没用的男人时，他爆发了，把一只旧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红着眼睛问你想怎么样吧。我咬牙说出两个字：离婚。他说好，我倒要看看你离婚以后能找到什么好人。
我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下清醒了，原来离婚以后还要再找个“好人”，找不好要被他看笑话，就算找好了，再过个三五年说不定我还是会很烦他。这样想想，突然觉得离婚比结婚更无聊。
见我不说话，刘亦南的语气缓和下来。他点燃一支烟，老气横秋地说人就是喜新厌旧的动物，但如果常换常新不可能，不如不换。
吵架后，我们很是相敬如宾了几天。能有这样一个收入稳定、好脾气又对我好的男人已经不错了。至于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呢？科技发达至此，可以去网络聊天室找自己喜欢的人倾诉一切，毫无保留。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分离大约是人生可选择的惟一状态，大家不都不愿意跟自己身边的人说话了吗？这没什么稀奇的。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看他也没那么不顺眼了。但这样的平静一般不超过一个月，某件小事又会触发离婚的渴望，于是两人少不了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奇怪的是，离婚的念头会在大吵一架后再次平熄一段时间。有时我想，也许就是因为生活太平静，他对我太好，我才没事儿找事儿地犯贱。又或许是潜意识里一种对激情的渴望，生活一望无垠，如果不闹腾一下，可能连吵架的激情都没有了。如一对暮年夫妻，相敬如宾却心如死水。
离婚狂躁的周期性发作已经持继将近两年了，发作周期渐渐拉长。在平静时我会想，这也许是婚姻必不可少的一个阶段。离婚很累，何必折腾呢，更重要的是谁敢对再婚报以美好向往？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刘亦南说得对，少年夫妻老来伴，不就是结伴过日子吗，不喜欢他就把他当作一个与自己不太合得来的兄弟，在心灵上与他划清界限，没必要真在生活上折腾自己。
现在，此时此刻我心平气和睿智通透。但也许三天后又会不离婚毋宁死。日子在不断积聚离婚勇气的过程中向前行驶，也许最终，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一定得有一个现成的、马上接手我的港湾。这样的港湾哪儿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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