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峻
语言学
这是一个笔名,因此“车”并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姓氏。就像不能称西川为“老西”、也不能把狗子简化为“小狗”一样,“老车”这个称呼是不合乎规范的。
但事实上我们始终称他为“老车”。这证明了现代汉语的模糊和变异,证明纰漏之中总是蕴涵着活力:“哎老车啊,我颜峻。我明天去上海,你要买的那种豆子什么地方有卖啊?”这是一次置换,借助并推广了姓名在语言中的特殊地位,为名词背后的物体赋予人性,并进一步,消解了笔名原来作用在作者身上的暴力效果,它变成了双重陌生、双重修辞、双重阴谋。想想吧,一个不经意的语言游戏——这是爱,是生活教育了我,是黑夜里的表情,是两双紧紧握在一起的刚刚握过酒杯的手,是友情战胜了语言学,是和十三亿左右人民同唱一首歌。
呵呵,是这样的,我本来没有不说人话的毛病,但最近,我刚受邀做《江湖姓氏考》一文,作为海拉尔师范大学出版社将出的《先锋的倒影——和著名作家分享当代文坛掌故》一书的一章,掉书袋和凑字数,都是必不可少的。另外,出于私心,首先需要选入的案例,当然是车前子、朱文、黑大春、翟永明、高晓涛、廖伟棠这些夸过我的人——在去年第213期《书评周刊》上,我还主持过一个关于70后文学批评的专题,大标题就是:让我们相互吹捧!
美黑,96磅,立体,带阴影,60灰。什么时候,我们不再互相吹捧,而是狂笑着,看自己的名字做了大标题,然后脑溢血而死?
和王凡一见如故记
话说回来,车前子原名叫顾盼。顾盼生姿。在他送给我的国画上,有26个闲章,分别是“顾”和“盼”,其中“顾”印了12次,“盼”14次;我向朱文提起老车的时候,他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就是顾盼呀?”
由此可见,一,车前子并非一直都叫车前子,二,车前子会画国画。关于第二点,我现在就做一点解释:老车,苏州人氏,接近不惑,几年前,为了爱,梦一生,来到北京,遇见我——当然主要是遇见别人——我结婚啦!送我礼物,就是那轴画,说是丹青,其实也不是,在琉璃厂裱画的时候人家就先说,恩,这是个名家吧,后说,不对,怎么有点怪,事实上,老车综合了东西方美术史上好几十种表现手法,还藏了我和我老婆的名字在里边,呵呵,我一高兴就喝醉了。
这件事可以溯源到很久以前,江南的文人才子都是会画画的,比如唐伯虎,著名的电影表演艺术家周星驰曾经刻画过他在美术、音乐——是的,音乐,我马上就会说到音乐——心理学、文学、武术等方面的成就。老车早在16年前,就在《朦胧诗选》里提到过三原色和既深蓝又浅蓝的小屋;后来又有一个较长的时间段,老车经常在《散文》一类的杂志上谈米芾——在不谈米芾啦,现在他在封二谈油画;到了1991年,作为南京大学形式主义小组的主要成员,他——我发现——在谈论布朗库西和塔皮埃斯;呵呵,到了2000年,终于暴露了,他,老车,戴着一顶米老鼠帽子,捏住自己稀疏的胡须,写了一本西洋美术随笔,叫做《西兰花选》,当然,大家见到的是洁本,叫做《西来花选》。
关于《西来花选》,我有话要说。就对美术作品的感觉、理解和对艺术本体的认识而言,目前国内还没有专业批评家超过老车这本随笔。干一行,爱一行,这是车前子先生的杰出之处。他写诗,他画画(也在家做一点古怪的装置品),他写小说,他在桃花坞职工学校的职务,他作为饭店经理的成就,他学会了使用电脑,他朗诵,他慢慢喝酒,他拔掉电话线……归根结底,他的生活就是过家家。他浑身都是游戏。
他的名言“一定要好玩”一直悬挂在我书房的墙上,每到夜深人静,想要玩电脑游戏或者出门喝酒的时候,看见它,我都两眼放光,不由得想起一个伏案疾书的江南才子——对待那些好玩的事情,他多么勤奋,多么严肃。
第二次和王凡一见如故记
对不起,我忘了说王凡。这是一个音乐家。
下着大雪,喝着小酒,老车和王凡相见恨晚。他们开始测字、相面、冥想、预言,每有所得,辄相视一笑,举杯痛饮,满座青年无不动容,曰:“简直是神了。”
后来老车慢吞吞地喝着喝着,就醉了。
再后来,为了实现构想中的声音的诗歌,他们开始合作,王凡用实验音乐的方式重新处理老车的朗诵录音。
和唐伯虎不同,车前子对事物充满了狂想和兴趣。
热爱豆子,热爱生活
契科夫说过,如果一出戏开始的时候客厅墙上挂了一支猎枪,那么,在结尾的时候它就一定要打响。
我正是这样做的。我说到了豆子——热爱豆子,热爱生活,这正是车前子同志道德完美的体现。当然,我对道德的理解,首先是它是否有助于生命活力和沟通,性道德是不存在的,契约式道德是不存在的,超越道德的道德是不存在的,辨证的道德是不存在的。
热爱豆子、咸菜、黄酒以及其他土特产品,擅长点凉菜,注意细节,守时,在我们的时代,在前卫文艺领域,在首都北京,是尤其符合基本道德的。从文学的角度看,豆子,奶油豆、五香豆、茴香豆、铁蚕豆,等等,集中了一种细腻、趣味的文化,它是平民化的,但讲究——也就是技术性——颇多,车前子通过它把握世界的局部,甚至深入、翻来覆去、穷尽、变形,他的小说是幻想,他的诗歌是陷阱,他的胡说八道是游戏。从后现代哲学的角度看,豆子的具体和渺小——以其数量,消解中心——足以抗衡文明的体制化整合,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两颗一样的豆子,通过对豆子的热爱,车前子的身体也保持了具体,他是所谓的自由作家,或者自由撰稿人,但我们为什么不说,他是一个像五香豆一样拥有丰富的内涵和无限的个性的人呢?
通过实践,车前子超越了对豆子的迷恋,他现在只是吃豆子而已。他写作,拥有他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