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峻
“我喜欢她。”我说。
我的脸上挂着露珠,一些细碎的草屑还沾在额角边,淡淡的蒸汽从头顶升起来,在到达月亮之前消失在寒冷的夜气里。天快要亮了,我身体里充满感激,从肩膀、胃、跟腱、
脊椎,一直到两个膝盖内侧磨得粗糙的皮肤,全都被金黄色的稀薄的光芒贯穿。我感到冷,也感到加倍的快活。
语言形成了思维,你看,我一说到她的名字,心里的不安,那种暧昧的、夹杂着冲动和羞耻的感情就立刻被冲洗干净,只留下清晰的海岸线一样的爱情。我要唤出语言,我要通过语言,唤出更高级、更有力的爱情。我要谈论起她,用整整一分钟时间,甚至整整一支骆驼烟那么长时间,在楼顶上,在草棚里,在夜晚的最后一分钟,在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出租房门口。
“我喜欢她。什么时候你才能带我去见她?亲爱的,带我去她的世界,和她一起赌博、洗澡、消费,我要把精液洒在她的脸上,推着她的腰飞向城中央的雪山。我已经等不及了,现在,我感觉她好象就站在门外一样,而这扇门,已经是透明的了。”
“哈哈,傻乖乖,我还是再亲你一下吧。你太冲动了,你的热情说服不了她,你会受尽煎熬,做出许多可笑的事情,直到有一天,花完所有的钱给她买最后一次玫瑰花,连回来的路费都不剩下;你会住在朋克和骗子的家里,每天晚上都失眠,跑到网吧为她写电子邮件,里面有诗,有你的嚎叫,可是最多的还是胡言乱语,也有一些有用的逻辑和完美的新比喻,但是没有用,她只谈恋爱,她不网恋。让我再亲你一下,告诉你,她连手机都不会为你开。”
“那怎么办?你是我的爱人,只有你能帮我。”
我等待着,呼吸在变得平缓,像神仙住的别墅周围的晨雾,眼神也不再急切。四周围多么冷,而我们是惟一的热源。我静静地躺着,想起了即将到来的伤害。
她终于睁开眼睛,像所有刚刚醒来的善于偷懒的女孩子一样,回味着毫无意义的、香甜的睡眠。她足足睡了5分钟,我的爱,在我提问之后她又一次昏睡过去,像所有纵欲过度的女孩子一样抱着我的胳膊,散发出浓浓的、幸福得让人流泪的体香。她终于看见了我潮湿的眼睛,那里有一个刚刚毕业的电机学员的慌张,有一个沙弥饥饿的祷告,有数不清的制鞋厂女工的疲惫的兴奋,我闭了一下眼睛,发出轻微得刚好能听见的呻吟,像一张停止振动的鼓皮一样睡着了。
我要用至少一分钟来梦见她,如果可能,我要在传说中的白沙滩上梦见她。那里有一些最高明的广告商,抽着雪茄,那里有从一生下来就沐浴着香水的女仆,那里有人在架着明太鱼的烧烤摊前跳舞,我要在那里梦见她,并且传递出不可抗拒的信息,用一些符号、手势、眼神、废话,让她也立刻梦见我。你看,我的呼吸均匀,胸口微微地起伏着,颈部的动脉在发热。她应该梦见我,在梦里和我说话,说一切超越了现实的陈词滥调。而这两个梦,将导致我们的第一次抱头痛哭。
可是我们要出发了,天马上就要亮了。她用腿缠住我的腰,用乳房擦我胸口的汗水,用牙齿紧紧地钳着我的耳垂。
“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天亮以后,我们要走一公里路,到警察的工地上筛沙子。”
“让我再睡45秒吧,你不带我去找她,至少我可以自己梦见她呀。”
“哦?那么你梦见她了吗?这么说你已经见到了她,你看清楚了那双瘦削的手吗?还有她发出夜来香气味的脸颊?她感动过无数情人的皱纹?”
我想她没有那么美,她的脸颊和手背,她的脖子,她的汗味,她的呼喊,我想她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美。但我还是愿意再睡着一次,试着和她交谈,也许,我会死在工地上呢。
“亲爱的,再抱紧我一点,天有点冷了,我们再睡一会儿,然后就这样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