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峻
这大约是杰克·克鲁亚克说过的最狠的一句话。
它出现在《达摩流浪者》里面,时间是1958年。那时候美国人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正在迫害左翼人士,硬波普爵士正在发疯一样燃烧,民权怒火尚未爆炸,垮掉的一代刚刚垮
掉,杰克·克鲁亚克念着佛经,脑海里是即将出现的“背包族革命”。他在那本小说里说:“想想看,如果整个世界到处都是背着背包的流浪汉,都是拒绝为消费而活的达摩流浪者,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很多人无法同意他的憧憬,因为人一旦不为消费而活,那么物质生产就要大幅度减少,利润降至最低水平,技术进步减缓,资本失去活力。最近200年以来,地球的转动主要是因为资本,它自我繁殖、有应激反应和自我适应能力,完全是一种不可见的生命体;而消费,是它雇佣人类的法宝——通过消费,满足并制造更多的欲望,产生利润,也就是它的营养。它悄悄地命令我我们消费一切,口红、手套、品牌、美感、体验、快感、设计、冒险、想象、爱情,以及关于拒绝消费的另类文化,在今天,背包族已经不是少数人,户外运动成了新的经济增长点。你们在撒哈拉沙漠里读佛经,我们会派记者去拍照、登出来、变成一种日常生活所短缺的奇迹,好给大家消费。消费是一种满足,对一种欲望的满足,而这欲望不是人本身需要的那种欲望,而是被资本制造出来的——如果不是被广告商和银行利率制订者制造的话。
所以说拒绝为消费而活,就等于是跟世界反过来干,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为什么而活?为幸福?为自由?孤独地,完全忠于自己地生活?吃饭只吃8成饱,不买戒指、冰箱、新手机、减肥茶,看书全靠借,出门尽量骑自行车,房子也不用装修,最后精神生活极大丰富,不用为五斗米折腰……听起来不错,但老婆会跟我决裂的。如果这样的言论散布得太多,珠宝商肯定会雇人把我做掉,税务局会去法院起诉。
但我真的认识一些这样的人,几乎没有财产,有的甚至没有护照和身份证,吃穿用及其简单,但缺钱的时候总有能力去挣。有的在上班,瘦得像古代的和尚,因为既不贪吃又很勤快,业余爱好就是骑破自行车瞎逛,多余的钱全捐给了动物保护协会。还有普通意义上的有钱人、名人、官员,像周总理一样朴素,你想骗他买新款的超薄电视吗?或者让他来一套精装24史?不,他家的电视坏了一个月都没有着急,书架就在床边,不是用来展览的。更多的是周游列国爱好者、住在公社里的穷艺术家和无政府主义者。这个月,在巴黎参观了两个squat,也就是艺术家非法入驻的无主建筑,其中一个是大伙凑钱捐物搞起来的,开饭的时候谁都可以来蹭,门口曾经有一堆旧衣服可以随便拿。在荷兰我干脆在一个squat里住了一宿,一楼曾经是餐馆,所以我那朋友每周都会做一个素食party……
你会说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但事实是,他们越来越多,并且已经通过我向你传达了这样的信息。和你、他/她相比,我算一个中间派,也许有一天也会停止买唱片、停止买50块钱以上的衣服,也许还是一直这样,为了打得起车买得起笔记本电脑,熬夜写专栏谈人生赚稿费……但我知道什么叫不自由,什么叫做真正的快乐。人生这东西,光谈是没有用的,能做到一点就受用一点,说句良心话,活着而不被虚幻的东西给驱使,那感觉即使只有几个瞬间,也是美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