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峻
“每当某人看到了或者以为自己看到了某种好的事物时,他总是希望自己同它结合在一起。”——这是斯宾诺莎在讨论神学和幸福的时候随便说过的一句话,如今面对一个正在壮大并统治着世界的中产阶层时,它突然变得非常有趣,像一个不可抗拒的定理,解释了这个阶层及其魅力。
这句话的实质在于“看到”,然后才是结合与加入。事实上在这个信息社会,人所能看到的总是被另一些人提供的,人自己看到什么东西的能力正在退化,或者说,还能剩下奄奄一息的选择能力就已经不错了。那么他能看到什么?谁给他提供被看的东西?谁将他诱惑、同化、收编?答案是:中产阶层。
和西方不同的是,中国的中产阶层正在形成,人口比例不算很高,也并不明显地平庸无趣。相反,他们就是以80年代以来,尤其是90年代以来的大学毕业生为主的“知识”人群——在西方,按说这个学历并无明显优势,也并不决定职业方向,跟事实上的知识分子、文化人之类毫无必然联系——当然他们未必从事文化产业和知识研究,他们只是具备这样的知识背景,然后获得了较好的工作,继而通过他们的职业来影响社会。之前的较高收入人群,居然因为没有影响力而遭到的遗忘。
重要的是影响社会,而不是他们本身的存在。他们阅读新的报纸、吸收国际化和多元化的信息、扩展生活内容——酒吧、夜生活、文化消费、户外运动、自助游、网络、新音乐、时尚,等等——而这一切,都将被他们中的特选分子,也就是媒体人和广告人传达向整个社会。在今天,没有媒体的话,世界是不存在的;媒体——以及书籍类出版物和影视作品——不但把世界限定为城市、一定文化程度的人群、大人物、商业企业及其产品,更把整个一套生活模式、品位、价值观推销向全体社会。在广告费、广告对象和媒体人自身价值取向的合力下,媒体制造了所有的幻像,无论是知识改变命运,还是人头马一开,无论是对流行文化的推波助澜,还是对不负责任和猎奇的工作态度的示范,无论是对低层生活的居高临下的同情,还是对当代情感方式的模拟,如果不是它们,又有谁会从生下来就知道要读书、做白领、买房买车、培养品位、在千篇一律的温馨客厅里拥抱爱人和宝贝儿子?
这种奇怪的、单一的社会分层,正在迅速成为事实。这就是中国特色。
而同时,白领、雅皮、小资等词汇也先后走红,成为中产和未来中产者的精神底色。1999年成都一份新杂志对白领的界定是“月收入在2000元以上,经常去酒吧、阅读时尚杂志、有一定文化消费的年轻职业人士”;雅皮,原意是受反越战组织“青年国际党”影响的青年政治活跃分子(Yippie,Youth International Party),后来演变为有丰厚收入的年轻职业人士和自由职业者(Yuppie,Young Urban Professional),但仍然保持了对社会的批判态度——这个概念在中国是坚决摈除了政治含义的,并同时扩大了其中的享乐倾向;小资的兴起是最近的事情,它居然变成了一个褒义词,和酒吧、锐舞、网络、旅游、二线时尚产品、新手机、恋爱游戏、另类文化等等联系在一起,既无需责任的重负,又独立得无法控制。
甚至尽管收入总是衡量标准,但看得出来,精神层面的标志才是主要的。其他相关的命名还有飘一代、新贫族、新世代等等五花八门的分类,但显然都围绕在大致相近的价值观和消费方式上——这就是成为中产的预备役和孵化期。可以想见,这生活并不像西方中产那样乏味保守,至少表面上不是那样,如果这不是一种进化,那至少也是一种集体的自我完善。在围绕着品位和独立构成的生活追求上,在源于大学时代的精英意识、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伦理的熏陶下,中产生活得到了修正和巩固,幸福的唯一标准也不显得那么单调了。
是的,你总是能够看到,并成为你看到的幸福的一部分,然后再让别人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