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峻
秋田昌美留长发，戴眼镜，文质彬彬，好象精英阶层培养出来的小提琴神童或者古董收藏家。但他是日本以及世界最有名的噪音艺术家，作品之暴力吵闹无理性，已经独树一帜。他写了一本书，叫做《捆绑的历史》，在实验音乐圈传为佳话。而他的演出现场，也常有捆绑艺人加盟，捆绑吊打，尖叫呻吟，不一而足。
当然，日本人喜欢把什么都美学化了，捆绑的形式感，早已超越色情或者情色，捆绑的技术精益求精、分门别类，各种功能和文化含义都专业到了学问的地步。用欧美的S/M来做对比，那简直就是艺术。刺激感官不算本事，还要有美感，有讲究，这才算捆绑——捆绑不是为了限制身体行动的自由，而是在此基础上制造更彻底的精神体验，除了一个园打一个愿挨，还要共同对这个仪式做出尊重和谦恭的姿态。仅仅想拿鞭子抽别人的，和仅仅想被人羞辱践踏的，还玩不了这个游戏。
我不是说一定要在卧室开足了600瓦音响，听着致命的噪音，花5个小时捆绑完美了才可以插。而是，干脆不要发生传统性行为才是捆绑的真义。所以咱们也只是光说不练，真要是深到了捆绑的境界，大约也不会来读什么随笔，而是生理学、心理学、美学、国际捆绑之友协会会刊……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其实谁没有一点两点S或者M的冲动呢，捆绑作为性爱基本技巧，应该早日普及，而自由的自愿或被动失去，作为心理基本秘密，也不妨揭示一二，好让人们弄明白自己古怪矛盾的身心。总而言之，一根绳子，捆住了人的羞耻、恐惧、疯狂，它有助于我们在性和人性方面深造。
前两年，阿尔莫多瓦的电影很火，《捆着我绑着我》也是其中最火的一个。犯罪、疯狂、虐恋，里面有各种刺激的调料，看电影的都心照不宣，但偏偏一切都限制在光天化日可以容忍的边界，所以阿尔莫多瓦可以和小资一起升值。岩井俊二的《捆绑的爱》跟情欲没有关系，却更加刻骨，因为它探讨了爱、占有和安全感，人们于是跟着电影一起惊慌。这两年DVD不稀罕了，电影也不再指导生活，小资开始退潮，含蓄的或者夸张的捆绑，在身体和精神上发扬光大，却不见谈论，可见大家已经有了心得。上网查查成人用品店的目录，上等棉绳和进口消痕水都赫然在列，销量如何尚不得知，不过总不会平白地出现吧。
话说回来，专用绳索和规定动作是文明进步的表现，捆绑术虽然来源于潜意识最黑暗的地方，但器具和技术的进化，已经说明了一种精致、冷静、中性化的文化。人们不但讨论捆绑，而且组成俱乐部，交流经验，研究法律和防范伤害，可见我们的嚎叫并不是最原始的，我们的眼泪和精液也不再会是。越来越多文质彬彬的精英阶层投入了捆绑的行列，因为他们没有犯罪感，又需求高度的刺激，白天冷漠强悍的OL及其男性搭档，晚上扎成粽子，哇哇叫着被扔在冰冷地板上等待蹂躏，这个场景，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高能高压的冒险——而且是安全的、被白领文化保护的。人类需要游戏，越严肃，越假装成熟，就越需要，性可以弥补人生的机械化，哪怕是通过极端的体验。
所以说这里面没有女权男权的关系，只有游戏角色的分配，得到了绳索的，也许恰好失去了束缚。
捆绑是两个人的事情，是当代性文化的事情。像萨德侯爵描写的那些故事，只能发生在前现代社会，被法律判定为犯罪；今天的人们正在学习合法的、虚拟的犯罪，而不是真实的伤害和危险，所以上等棉绳一定会畅销……但为什么不是随手抄起一截绳子呢？电源线、纱巾、皮带、包装绳，都挺好使啊，我敢说就地取材带来的情趣要更高一些，这就像楼道里的性爱一样，奔放、果断，而且保留了前现代社会的粗糙和暴力，和时代潮流保持了微妙的距离……不瞒你说，我的最爱，就是连接音箱的那段音频线，秋田昌美的噪音就在里面奔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