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如果没有人特别说明，这是江苏省丹阳市的欧尚超市店长办公室，人们多半会将其误认为某位前卫建筑设计师的概念作品：屋顶上被凿了个洞，一根导光管从洞中引入室内，日光透过导光管直射进屋。在晴朗的天气里，这个没有窗户的办公室无须开灯，仅靠导入的自然光便足够亮堂。

　　一场本可悄然进行的例行节能行动，成了这家法国零售商“自找麻烦”的演练。

　　表面看来，这种节能实验似乎很简单—导光管项目仅仅是这个法国零售商繁杂的节能低碳试验中的一项。在已建成门店的屋顶凿洞，既需要考虑建筑保温、防水层，同时还要避开风管和消防管。因此，出于谨慎，欧尚中国只在丹阳店实验了该项目。一旦确认这种方案不但节电，而且不会对房屋功能造成太大影响，就会被欧尚中国在总部及门店广泛推广。

　　“对那些在封闭办公室里工作的人来说，这可是个好消息。”欧尚中国工程部总监张博凡说。为了验证日光的自然属性，丹阳店店长在桌上放了一盆绿油油的植物—花草正与他一起享受着钢筋水泥丛林里难得的“日光浴”。

　　从某种意义上说，欧尚中国就像一块巨大的低碳实验田。张的工程部共有15名员工，他们在欧尚中国区总经理苏德华(Oliver Soule de Bas)一手推进的环保实验中扮演了协调人的角色。他们的尝试层出不穷：比如，直接在地下室的墙上开凿窗户，实现自然采光和通风；还有已经在全国门店推广的灯管设置改良。传统零售门店中，灯管的安装角度和货架平行，“这样一来，货架上方的照明就被白白浪费 了。”张博凡说。他和工程部的同事尝试将全国所有门店的灯管与货架呈垂直角度安装。如此一来，灯光设备投资减少20%，电能消耗也随之降低。另外，还有为冷冻冰箱“加盖”的节电项目⋯⋯

　　但如果就此认为，欧尚中国的低碳实验仅仅零星散见于各店的“实验田”，那就大错特错了。真正让张博凡团队引为自豪的是一个名为PEMS(可预见性能源管理系统)的系统，这个强大的中央节能控制系统能使总部统一自动开启并控制各个门店中所有的照明、空调等设备。工程部试图通过该系统实现如下功能：依据地区和气候的不同，为门店的湿度、温度、二氧化碳浓度等设立合理指标，一旦感应器感应到门店的某个指标发生偏离，总部的监控人员就可以通知门店，针对这项指标对空调和换气系统进行调适。

　　这套系统使得欧尚中国全部的节能数据与各店的管理行为均变得可追溯和计量。安装了系统的门店的平均能耗量被控制在500千瓦时/平方米(此计量单位是指门店所有设备的能耗分摊至每平方米的销售面积)，有的店甚至可以控制在400以内，反观其它零售企业，这一平均数据都在1000以上，有的甚至高达1600。

　　在这一基础上，欧尚中国做出了一个迥异于他人的选择—为自己的节能项目申请“黄金标准”认证。众所周知，黄金标准是国际上最为严格和独立的关于温室气体减排项目测定的基准方法。企业通过黄金标准认证的过程极为复杂、涉及面很广：参与认证的第三方组织不但要测定企业实际减排数量，还关注企业在这个活动中对内外部的影响。比如，他们要证实员工的工作量因为碳减排活动和PEMS系统的应用而减少，并且确实学习到了有关环保的新知识。在这个过程中，欧尚中国还需要请来顾客和店面所在社区的居民，向他们说明减排工作的意义，并且征询意见。

　　“申请‘黄金标准’认证确实给我们增加了很多工作量，”苏德华承认：“但请求第三方认证机构的参与，能够使项目变得更为正规，也使我们对节能效果的评估更为准确。”

　　这一抉择使得这个零售商的低碳实验大大区别于其它企业关起门来进行的单纯节能活动—通过“黄金标准”的认证，欧尚中国对节能减排活动进行了严格的规范，它试图在外部力量的不断驱使下进行自我完善。这种自我约束也给欧尚中国带来了好处：凡是符合“黄金标准”要求的项目，它的减排活动就能产生质优价高的碳信用额。这是一张畅行无阻的“通行证”，未来，欧尚中国可以凭借自身减排碳所产生的信用额直接参与全球的碳交易，每家门店每年将得到最多10万元的经济回报。

　　PEMS

　　“PEMS系统是欧尚低碳实验的基础平台，”张博凡说：“它最大限度地排除了在节能过程中的人为因素干扰，使得一切都变得可控和可量化了。”

　　早在2006年以前，欧尚就开始试图在企业内部培养环保意识，他们鼓励员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关乎节能的事情，例如随手关灯，进行垃圾分类⋯⋯由于一家超市最大的能耗在于用电，包括空调、制冷和照明系统等的用电量占门店总用电量的80%，他们也开始在门店内试行节能：比如在用电设备装上变频器，或者使用节能灯泡等，并且培训店内管理人员和技术部人员的节能技巧。但通过统计，张和他的同事发现，即便外在气候等环境条件类似，内部装置、来客数和营业额相差无几的两家门店，能耗的差异也会达到10%以上。

　　“最终，我们发现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多半和人有关系。”

　　传统门店对于空调和通风设备的控制，全凭店长或者负责设备维护的技术部经理的个人感知。“只要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觉得天气很热，就会要求技术部门开通风。”欧尚总部维护督导李玮说。并且，他发现，每家店的技术部经理都会有自己的“偏好”：有些经理更注重耗电问题，因此随手关灯成为重中之重；有些经理更在意冷冻系统的能耗情况；有些则重视节水⋯⋯如此一来，每家店的降低能耗结果自然不同。人为因素甚至可能导致能耗更大，李玮就发现过这样的例子：由于技术部经理打开通风后去忙别的事，直到第二天才想起关闭，这样一来一去，一天的节能成果就会被白白浪费。

　　PEMS系统就这样在2007年应运而生，它的原理，简单言之就是尽量抹去人为因素，用中央自动管理系统来统一控制各门店的照明、空调、排风机、通风设备等。PEMS能统一开启所有门店设备；也能根据采光的状况做出某个区域是否开灯的判断。它对空调制冷系统的管理也是遵循同样的道理，通过感应器，当室内温度不合格时，它会预测并判断应该打开几台空调才能让室温达标，然后让其它空调停止运作以节电。此外，PEMS还能通过红外测出某个区域内是否有人，如果没有人在时，它会自动关闭照明、空调。

　　在推出PEMS系统之初，工程部遇到过来自门店和其它部门的为数不少的质疑。为了安装PEMS系统，每家门店必须为此付出150万至200万元的成本。其中，为了对各家门店进行监控，每家店必须安装一种特殊的感应器，与照明和空调、广播系统相连通，只要有人踏进房间，感应器便开始感知周遭环境的指数变化。

　　不少店长对张博凡抱怨说，在建筑市场买一个普通的红外线感应器只需要50元，而控制空调和通风系统的工作只要由部门经理执行，就能实现简单节能，完全没必要如此花费。财务部门也曾经从投资回报率的角度对是否有必要投入如此之多表示了异议—根据每家店的运营情况不同，这部分投资需要3至5年的回收时间不等。当张博凡们为这个项目申请黄金标准认证时，企业内部乃至外界都有人对欧尚中国“自找麻烦”大惑不解。

　　“欧尚中国在制定可持续发展战略之初，有一点是明确的，”张博凡说：“它要求严谨和量化，在节能的同时还要能为改善管理提供依据。”

　　门店各自为政时，总部很难统一了解和控制各店节能情况。PEMS系统不但解决了这个问题，而且使得节能的效果全部被量化。由于每个门店的每次关灯、每个空调的使用情况都被记录在案，总部的工程人员能够通过系统中累积的数据来对各店的节能行为做出分析和规划，同时督促各店养成良好的设备使用习惯。欧尚中国的统计数据显示，使用PEMS系统的门店单位用电量为474 千瓦时／平方米，比未使用该系统的店节约近20%。所有节能门店在2009年通过PEMS系统减少了23000 吨的 二氧化碳排放。

　　在PEMS系统的基础上，工程部再辅之以“冰箱加盖”、灯管设置改良等层出不穷的低碳节能实验—从最直观的效果来看，中国成了欧尚全球最省电的地区。

　　推进

　　即便是在已经开始使用国际标准来约束自己的欧尚，他们的低碳之路也远非一帆风顺。“配备硬件相对容易，”张博凡说：“扭转人的观念最难。”

　　张博凡的工程部也担当了环保概念推广者的角色。他们遵循严谨和小步走的原则，尽量让节能行为不影响销售。目前在门店的不同销售区域进行的节能活动便是如此：张和他的同事在面包销售区域定期测算能耗数，与该区域的营业额进行比对。他们试图在不干扰正常营业的情况下，依据比对值找到各个经营区域内能量消耗和设备使用率的标准—这样就能防止超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出现能耗很大，但营业额却不成正比的情况。一旦在面包销售区域的实验成功之后，这一经验才会被谨慎地推广到熟食等区域。

　　“同时，我们从一开始就决定，做低碳项目不能闭门造车，这也是后来引入第三方评估机构的原因之一。”

　　欧尚中国后面的种种做法，无不围绕这几个关键点来进行推进。每个季度，张博凡会将企业内部的项目管理成员，来自外部研究院或者大学的教授，绿色展会的组织者及其它专业人员齐聚一堂，进行有关如何实现低碳与环保的头脑风暴。

　　张形容这种讨论会上的气氛，“就像大学英语角一样。”“只不过，我们讨论的是有关环保的问题。”每年，头脑风暴为欧尚提供的想法都超过50条。但由于环境和资源有限，工程部会精选出不超过10条付诸实践。这些意见直接催生了欧尚中国下属的36家门店中的诸多实验。

　　除去充分利用头脑风暴外，他们还不时与同行进行交流，与其联系最紧密的是瑞典家居巨头宜家。在零售行业，宜家在低碳减排方面的行动也很超前，它和欧尚都会收集全球各地不同企业的低碳项目案例，在互相交流后，再根据自身情况进行试验。本文开头的导光管项目，就是宜家从欧尚处获得灵感，有意推进的案例之一。

　　“但企业在推进低碳节能项目时，确实也要考虑投资回报。”张博凡说。真正成功的低碳项目，不仅不与商业盈利目的相悖，反而能辅予商业行为。以LED灯为例，这种目前已经被包括沃尔玛、特易购(Tesco)等普遍采用的门店节能手段，在几年前还相当曲高和寡。2006年的一次头脑风暴后，张博凡和他的团队有意在宁波门店的地下停车场使用LED灯。众所周知，地下停车场需要24小时照明，这部分场地对节能的需求最为迫切。当时，中国大陆没有LED供应商，张博凡找到美国的一家公司，这家LED设备供应商可以将配件运往台湾，由当地公司进行组装，然后送到欧尚。但如此辗转折腾，用于宁波门店停车场的LED灯成本高达150万美金。根据投资回报率计算，这家门店需要用27年才能收回成本—而门店本身的租赁合同也不过30年，LED灯本身的使用寿命只有15年。

　　最后，欧尚中国决定对LED技术进行追踪，待时机成熟，性价比合适再实施这一项目。到了2007年，LED灯已经在中国有出售，并且价格大幅度下降。欧尚在自己的总部办公区域和门店的仓库及走道全部使用了LED灯。同时，秉承谨慎和考虑顾客体验的原则，他们在无锡一家门店的营业区实验了LED灯。事实证明，这种小心谨慎是有道理的。工程部发现在LED灯光线色温的影响下，货物的颜色没有过去在普通照明下显得那么鲜艳，很容易影响顾客的购物体验。“即便是这样，我们也还要得到一些量化的证据，才能最后决定是推进还是放弃这个项目。”张博凡说。他正在等待无锡门店里一个涉及到500位顾客的调查结果。

　　“最终，还是顾客的反应决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