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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阳把全世界最恶毒的话都说给我一个人听了，譬如“路非你怎么还不去死”，“路非你这个畜生”，“路非我再和你说话我是你孙子”“再和你和好我就是条狗” 。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阳恶狠狠的，全然不是撒娇的派头。最后，苏阳沦为了我的小狗，我的孙子，而我没有去死也没变成畜生。但是，我终于彻底失去了她。
1。
今天是和苏阳相恋的第3650天。我们在甜品店里正襟危坐，如同进行某种肃穆的告别仪式。她一口消灭到盘子里的榴莲千层，再一把狠狠抹去嘴角的残渣，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路非，我们完了”。
我不以为然，倒也不是不以为然，只是这样的戏码在这漫长的10年里起码上演了800次。每一次我们都是莫名其妙的争吵，再顷刻和好，抱在一起互啃，如同两头骄傲的大象。
所以我这次识趣的继续保持沉默。苏阳平静地站起身来，她甚至淑女地捋了一下裙摆，然后抬头看一眼我的额头，直挺挺地走了。留下我愣头愣脑地呆在原地，以为她只是中途去蹲个大号儿，十分钟以后就会趾高气昂地回来。
事实上苏阳再也没回来了。
孤独我一面抱着她随时有可能拖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给我一个热烈的熊抱的侥幸心理，一面开始疯狂地想念她。苏阳很爱干净，所以家里一直很整洁，窗台上永远摆放着活力四射的绿色植物，书桌上是各种我永远记不起名字的小花，整个房子芳香四溢。我在那一片狭小的天地里，写完了一个又一个无人问津的剧本。
在我失业的日子里，苏阳每天坐在书桌前写新闻稿，一个接一个，如同一个码字的机器。写完以后钻进我们家那个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厨房，给我煲各种不知名的广东水果粥，忙得十分欢脱。
自从苏阳走后，就连最坚强的仙人掌，也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气。
我的广告剧本终于有人看上了，被用来放在一个三流儿童电影的末尾，13秒钟。
远方为了这13秒钟，我跟个娘们儿似的，仪式感满满，穿西装打领结抓头型，还买了两张电影票。等到了电影院坐下的时候，我环顾四周，是一堆断奶和没断奶的熊孩子。他们哭声的分贝显然高过了电影音效的分贝。我几近抓狂。
好不容易等到片尾字幕结束，广告的画面弹出来，我激动得哭了。我想亲吻苏阳，像以往每次争吵过后那样，吻她个地老天荒。
我偏头看向那个空位，上面只有一个调皮的熊孩子撅着屁股对着我，他好像要尿尿了。
2。
时间恶狠狠地朝前走，无论我多少次朝它示弱，希望它对我格外开恩，它就是不回头。我和苏阳好像已经整整6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在这6个月里我每天醉生梦死，白天人模狗样地出去接活，晚上和一帮狐朋狗友在夜宵摊上喝得酩酊大醉回来。说好的买车，却始终零头都没攒够。
春末的南方城市总少不了断断续续的雨水，广州更是如此。我想这座城市大概和我一样，也失恋了吧。我不喜欢雨天，以前伞下有苏阳，所以我的感觉并没有这么强烈。现在我一个人撑着伞走在人群里，看起来像一座与外界漠不相关的孤岛，而我，身陷囹圄。
呼吸和苏阳在一起时买的伞我如今还在用，所以出门拿起它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偏头望一望身旁，空空如也。下班了以后，也没人陪我去吃饭。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伸出左边的胳膊，再也没有人枕过来。苏阳的存在对我而言曾经就像喝水呼吸一样自然。如今没有了，我真不大适应。
我想起最后一次的争吵，她打翻了家里生命最长的一株植物，棕色的泥土变成碎块，摊在地板上。
“你到底怎么想的”？苏阳言辞恳切。“我想拍电影嘛，我想让你跟着我”。“跟着你那你养着我吗”？
我知道苏阳只是想试探我的心意，她根本不需要我养着她。她一个月赚得要比我多。但我无比实诚，我说，我养不起你，你知道的。
苏阳也不打算嘴下留情了：那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你放弃我最喜欢的东西，一心跟着你，还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咯？
我不说话。
“那你想要的会不会太多了”。苏阳沉默了很久，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于是有了第2天的“告别仪式”。
自尊苏阳就像一头骄傲的孔雀，比我能干的同时，偶尔也灼伤我可怜兮兮的自尊。
我最后还是没有去横漂，因为苏阳要结婚了，我突然变得无比想挣钱。那个随便怎样都好不肯面对现实的路非，突然有了挣钱的欲望，突然想要有房有车。
因为我的苏阳嫁人了，在她25岁这一天。
听闻新郎是某私营企业的老板，肚子有些大，不仅有车有房经济富余，而且彩礼出手阔绰，给她父母安置了新住所，把她弟弟送进了市重点。
3。
我的梦想是拍电影，苏阳的梦想是跑新闻。无数个夜里，我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她趴在沙发上涂涂画画，累了就一起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聊天。
我们发明了无数个消遣时间的游戏，有时候是自制的小纸牌，有时是涂鸦小比赛，还定规矩说当天赢钱的人要请对方吃宵夜。
有阵子我俩都创意枯竭，我写不了剧本她出不了新闻稿，凌晨两三点的小吃街里总有我们勾肩搭背的身影，我一手提溜着空啤酒瓶，一手趾高气昂地揽住她的肩膀，借着微醺的酒意，开始满嘴跑火车，开始不着边际地吹牛逼，我说：“以后我就是第二个李安”。
我的确是成名前的李安，有着怀才不遇的愤懑，需要靠自己心爱的女人养着。
老实说，苏阳和我在一起这几年，过得很辛苦。因为……如果她忘记提醒我，我时常会忘记对她好。
我失业的时候经济压力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生理痛，需要人照顾，我嘴上说这要照顾她，但不碰凉水这么基本的事情我也会忘记，最后还是她从被窝里爬起来给我做饭。
我说要带她去旅行，从春天一直到冬天，我永远在写剧本，永远没攒够钱。最后她偷偷买了机票，把我骗上了飞机。
4。
苏阳的性格很极端。一面骄傲如孔雀，一面柔软如猫咪。在事业上保持着自己坚不可摧的主见和原则，在生活里，睡觉用双腿缠住我的腰，拧不开瓶盖要把嘴撅到天上去了，码字的时候缩在我怀里，慵懒得像只波斯猫。
她要的其实不算太多，比起那些又指望老公赚钱养着自己又想当个可以揣着名牌包包出去炫耀的家庭主妇强多了。
至少，苏阳有一个独立且有趣的灵魂。
我们认识13年，在一起10年。高中的时候我揪着她的辫子从校门口到家门口，再从家门口后面的小山坡。在那里，我俩实现了人生当中第一个吻。
高考的时候她就坐在我后面，为了给我抄答案，她跑到浙江上大学去了，我留在了本省赫赫有名的暨大。4年异地恋，苏阳经常回来看我，因为她大学就能挣到钱了，而我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还在持续啃老。
这么些年里，我和那帮哥们提起苏阳的语气，那绝对都是骄傲的用鼻孔看他们才过瘾。每到这时，苏阳只是在我旁边呵呵傻笑，满足我的虚荣心和存在感。
毕业后我们开始同居，经常吵架。为了我喝醉了不知道打电话给他，为了袜子和内裤究竟该不该放在一起洗，为了吃完饭碗筷如何归类。
苏阳的生活品质实在比我高太多了。如果说有苏阳的地方才是家，那么没有苏阳的地方就是个猪圈，还是没有人喂食的那种。
有趣原本两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吵架会很有趣。可惜，我的生存技能用在生活里，杀伤力几乎为零。而苏阳，杀伤力满分。除了写剧本，我几乎不会表达，很多事憋成内伤我也憋不出一个屁来，但苏阳和我完全相反。如果要她憋，那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所以吵架的时候，她捡最难听的话来说，流最伤心的眼泪，把每一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因为她说，在我身上，她始终看不到爱一个人的希望。
再加上我是个慢性子，很多事不疾不徐觉得很无所谓。但苏阳循规蹈矩，到哪一步该把什么事提上日程，毫不含糊。吵架的时候该怎么办，和好了以后该怎么办，满满的仪式感，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比如这一次，她25了，她说想在25岁的时候嫁给自己最爱的人。人是不是她最爱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又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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