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岁的焦锦在殡仪馆做引导员,同时她也给死者整容
-身为“海龟”的她在德国学习时,常到墓地去看书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会在殡仪馆工作,刚开始去那里是因为工作没着落
-现在的她已经喜欢上这份工作了,不会为了找男朋友而放弃它
-当然,下班回家前,她会先洗个澡,因为不想把那里的气味带回家
焦锦:她的工作是为死者整容
早上走进北京东郊殡仪馆的大门,停车场上孤单地停着几辆小轿车和中巴。一拨人正站在一辆车前,带着黑袖章,年轻女人挽着一个老妇人在哭。不远处,焚化炉冒着黑烟。拐弯处,一支殡葬队伍迈着方步护送着骨灰盒走过去。然后又是几拨人,聚在一起,没有人高声说话,音量在这里都被调低了。
23岁的焦锦在这里工作,一年前,刚从德国大学毕业的焦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殡仪馆的引导员(安排葬礼的人),而她现在不仅安排葬礼,同时还是这里的整容师,她每天都要走过殡仪馆长长的走廊,走过停尸房,走到整容室去给死者整容。那些死者里有病死的,有老死的,有被汽车撞死的,有腐烂了几天发出恶臭气味的。
死者躺在整容室的长桌上,沐浴在白天的阳光下。解开裹尸布,死者的脸、胳膊逐渐地露出来。焦锦替他们刮脸,合上他们的眼睛和嘴,尽量恢复他们生前平静的模样。如果嘴巴干瘪,还要往里面放一些填充物,比如棉花,让死者看起来尽量宛若生前。
所以要让死者走好
我第一次看见死人,是在6岁的时候。邻居聂叔,晚上喝醉了酒,骑着摩托车径直撞到树上死了,尸体在傍晚时等着入殓。我扒在棺材边上,仔细看着大人们忙碌。棺材里先是铺了一层一层的卫生纸,接着放了一床棉被,然后穿着黑色缎子衣服的聂叔被放了进去。有个人用蘸着酒精的棉花轻轻地擦干净他的脸,还打了一些白粉,原本铁青的脸不那么可怕了。然后棺材缓缓盖上,聂叔的老婆哭瘫在地上,无声地张着嘴,眼泪流了一脸。
我突然觉得害怕了,飞快地跑回家。母亲正在做晚饭,听着我语无伦次的叙述,只是轻轻地叹息:唉,那么好的一个人。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断断续续的花鼓戏的声音像一个深邃的梦魇,挥之不去。
以后我开始惧怕死亡了。
去年冬天,奶奶去了。
我就坐在旁边,一直握着她的手,从温暖到冰凉,那是非常陌生的寒冷。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把好吃的放窗台上等我来了,再也没有人摩挲着手听我说话,再也摸不到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了……
我的姑姑那天充当了整容师。她仔细地为奶奶梳好头发,脸上打了一层柔和的粉底,刷了腮红,涂了唇膏,把眉毛画黑点。奶奶就像睡着了一样,还是那么慈祥。
我最后抱了抱奶奶。爷爷说,人死如灯灭,你奶奶体面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23岁的焦锦说,她工作的殡仪馆,是那些死者在人间的最后一站。她经常看着师傅修饰那些毫无生气的脸,仿佛他们将要盛装上路。
人没有办法选择生或者死,但是可以尊严地、骄傲地、美丽地离去。这就是焦锦和她的同事所从事的工作的意义。
任何人都惧怕死亡,但天堂的大门注定要打开。
天使爱美丽,所以要让死去的人走好。
在德国的时候,焦锦住地的周围有三块墓地,在打工空闲的时候,她喜欢带着面包和咖啡到墓地去。
焦锦从小就非常独立,父母很少管她。不过即使这样,焦锦的成绩还是非常好。高二那年,焦锦想去国外留学。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家里说了,开明的父母十分支持她。
2001年,焦锦参加了高考,但并没有选择中国的大学,而是毫不迟疑地去了德国,在汉诺威学习企业管理。那时候焦锦还是个孩子,尽管周围人都很羡慕她,但焦锦却不得不早早学会自力更生。
焦锦开始寄宿在一个德国医生的诊所里,白天工作完以后,懂一些中文的德国医生会专门抽出一些时间和焦锦交流。想家的时候,焦锦就会用诊所里的电话打给父母。偶尔说着说着,焦锦也会忍不住落下眼泪。
德语比较熟练了,焦锦就利用休息时间打工,开始是在中餐馆里打工,后来同时做两家。上海人开的中餐馆,台湾人开的,越南人开的,焦锦都去过。焦锦说,来餐馆的人大多是德国本地人,那些人非常有礼貌,所以焦锦干得很快乐,也不觉得服务员低人一等。
餐馆的工资比较低,焦锦就利用假期和同学一起到法兰克福一家巧克力工厂打工,一边吃巧克力,一边把巧克力放在包装袋里,就是不能带走。焦锦笑着说,她不爱吃巧克力,每种口味只尝一点。不过这份工作没有餐馆那么累。焦锦觉得,德国人的素质比在电视里看到的还要高。而城市也很漂亮、很安静,没有什么刺耳的声音。
在德国的时候,焦锦住地的周围有三块墓地。外国人把墓地建在城市中央,不像中国人把墓地建在郊外,他们对死亡的观念相当开放。
焦锦有空的时候,就带着面包和咖啡到墓地去。墓地芳草萋萋,空气清新,脚下有溪水流过,像在花园里一样。还有椅子,走累了,焦锦就像其他德国人一样,坐在椅子上休息、看书。有时候,焦锦还会刻意去看墓碑上的铭文,顺便学习德文。
大学毕业回国后,不太好找工作的焦锦最终选择了到殡仪馆工作,而出人意料的是她还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焦锦从来没想过当一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过现在,她已经有些喜欢这份工作了。
焦锦对死亡的认识主要来自于亲人的离去。2003年姥爷去世的时候,焦锦还在德国上学,因为刚好是假期,她就坐飞机回来了。在八宝山殡仪馆,焦锦看到负责接待的引导员非常正规、细致,觉得他们比白衣天使还好。只不过她当时想都没想过自己未来有一天也会当上引导员。
2004年底大学毕业回国后,焦锦想找一份自由一点的工作。但很快,她发现工作不好找。焦锦去过人才招聘市场,也在人才招聘网上发布过自己的信息。有些公司打电话给焦锦,聊着聊着,焦锦发现不是那回事,有的要么是让焦锦去跑业务,有的就觉得焦锦“学历太高了”不放心。
三个月过去了,工作还是没有着落。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问她愿不愿意去东郊殡仪馆,焦锦想了想说“去就去吧”,2005年5月,焦锦到北京东郊殡仪馆报到。
引导中心的闫主任开始觉得,焦锦是海外留学回来的,还是个女同志,明显不对号。但想想,反正呆一阵子估计就走了。结果焦锦呆了一阵还不走,闫主任去问焦锦,焦锦说喜欢上这份工作了。闫主任下决心,“一定要把焦锦培养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焦锦看到别人哭,自己也跟着难过,但焦锦现在很少哭了,她明白这只是她的工作而已。
有一个家庭的父亲去世了,当时是焦锦引导的。过了不到一个星期,这家的母亲也去世了,还想要焦锦做引导。但焦锦当时正在负责给另外一个家庭做引导,就换了别人,这个家庭挺伤心的。后来焦锦才知道,“他们的母亲和父亲身体都不好,住在一个医院里,属于楼上楼下。几个儿子都很孝顺,医药费都花了不少,但也没治好。可能他们想父母由一个人引导,一起去天堂吧”。
还有一拨家庭焦锦记得很清楚,去世的母亲生前很爱花,很爱美,又非常喜欢听邓丽君的歌。安排告别遗体的前几天,家属要求告别遗体的时候放邓丽君的歌。可是东郊殡仪馆里都是统一的哀乐,焦锦就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闫主任,闫主任非常支持她的工作,提前准备好了录音机。送别那天人很多,大家都听到了邓丽君的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焦锦觉得,如果没有死,就不会觉得生的可贵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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