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是一套皱皱的白色西服,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色球鞋,吴宇森这个“小老头”现身时,记者竟然闻到一丝时尚的气息。然而这一说法遭到吴宇森的否认,“我又不是演员,从来不在意造型的”。后来记者打听到,关于这双球鞋,原来还有一个传说,说是拍《赤壁》时,整整9个月里,吴宇森都是自己洗鞋,怕太脏,顾家的他一直不准老婆牛春龙碰。
落座,吴宇森眯起小眼睛,很奇妙的是,此时,不管他是乐是怒,你都只能看到一张微笑的脸孔,分外温和。
吴宇森很安静,20分钟的采访时间里,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过:跷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却精神十足,不显慵懒。然而,一旁老搭档张家振的一句话泄了密,“对我,他可从没这样温和过。他的脾气还跟当年一样倔,固执起来,几百头牛都拉不动他!”
吴宇森总说不愿服老,戒烟戒酒。但你看见他动作分明放慢了,平和如同每一个老人。他讲着一口很差的港普,不知如何表达时,还会举起右手,握拳,前后挥动——让你生出悲悯的情怀。对岁月年轮在自己的电影里碾过的印记,吴宇森将自己的转变和盘托出:“拍枪战片,我老想着在悲剧英雄身上加注自己的影子。后来去美国,觉得应该关注更多的人。又回来拍《赤壁》,看到年轻人的彷徨与失落,所以把它拍成了一部励志片。到了《窈窕绅士》,我想让人放松了。”说这席话的时候,吴宇森安静地斜倚在沙发上,平和如同每一个老人。此刻,连吴宇森也无法断定,究竟被磨平棱角是不是件坏事。
不聊电影的时候,吴宇森笑说:“我年轻时迷倒过很多女孩。”这时,时光不再是件尴尬的物事,惟有在情感面前,它才显得珍贵。
据说,他在北京798附近的一个四合院里的家完全是传统典雅的中式装修,客厅里摆放着一套红木家具,墙上挂着妻子的书画照片。
卓别林曾是偶像,但喜剧不是所长
喜剧—枪战—喜剧
“开始拍枪战片的时候,我觉得很孤独,所以老想着自己,在悲剧英雄身上加注自己的影子。后来去美国,觉得应该关注更多的人,胸襟变广了。又回来拍《赤壁》,是因为看到现在年轻人的彷徨与失落,所以把它拍成了一部励志电影。到了《窈窕绅士》,我想拍让人在紧张的时间里学习到优雅的生活态度的戏,对我来说,这又是一个新的时代。”
潇湘晨报:拍了这么多严肃的枪战戏、古装大片后,不少人心里在打鼓,吴宇森能监制好《窈窕绅士》这么一部喜剧吗?
吴宇森:是啊,有人还说,对我那些悲剧英雄印象太深刻,怕不能轻易接受现在这种喜剧感。其实在《英雄本色》前,我拍了8部喜剧,都是那种很夸张的搞笑,我年轻时的偶像是卓别林,所以其实我很想再拍部喜剧片的。
潇湘晨报:后来怎么转而拍起枪战片了?
吴宇森:我拍的几部喜剧是很卖钱的,但喜剧终究不是我擅长的。我想拍的是警匪片,像高仓健或是法国片《独行杀手》那样的,但公司不给我机会,我很不快乐,把这种情绪带到电影里,到后来,我拍的喜剧观众也不笑了,结果票房就让公司哭了。那时徐克也很替我不平,后来当我拿到《英雄本色》的剧本,他说,你就用你现在的情绪来拍这部警匪片。所以我很多情感都是通过周润发的口讲出来的,比如“我失败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一有机会就要把我失去的东西拿回来”这样的台词。说回来,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放弃喜剧,后来我拍《纵横四海》,在动作的基础上加进了不少喜剧的元素,这是我喜欢拍的电影。
潇湘晨报:感觉你的性格是比较温吞可爱型的,但拍出来的电影,跟你的外型反差好大。
吴宇森:(笑)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留长头发的!我5岁那年,跟得了肺病的爸爸从广州流落到香港,我们家在木屋区,非常穷,那里有流氓、毒贩、妓女、赌场,所以经常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身体很弱,很多时候都被一些流氓欺负。所以每天都要拿样东西当武器才敢出门,我知道我一跑出家门口,一定会被打,但我很倔,就算经常流血也要反抗。我就是在那种地狱般的环境里长大的,幸好我父母经常教我做人的道理,不然我真的差点就加入黑社会了。所以你别光看我性格怎么了外型怎么了。
在好莱坞拍戏已经找不到“意义”
中国—好莱坞—中国
“我在好莱坞做了这么多年,已经找不到‘意义’了。我每部戏,哪怕是娱乐片,是改编电玩游戏的,我都希望在那部电影里面找到一种意义,那是驱使我愿意花一年半载的生命来做这个东西的根源。但到了我在好莱坞拍的最后一部戏《致命报酬》的时候,我突然迷失了。”
潇湘晨报:你在好莱坞一部戏的片酬,就比国内一部电影的投资多,为什么还要回国发展?
吴宇森:好多年前的一天,我妻子指着中央台播放的一档节目跟我说,你可以回去了,现在内地的电视节目都能做得这么好!后来我和张家振就到内地实地考察,刚开始真的像盲人摸象一样。
潇湘晨报:李安在巅峰期回国拍了《色,戒》。但你拍《赤壁》,反倒是你在好莱坞最不顺的时候。不担心别人说不好听的话吗?
吴宇森:好莱坞都是这样,你写完一个剧本,要开很多会才能拿去拍,敲定的剧本是不能改的,这样你就觉得自己的工作只是重现而已,变得很乏味。我没办法,很多临时设计的戏份,我都要自己掏钱来拍。《变脸》就有一段戏,一个小孩在枪林弹雨里,戴着一个耳机在地上爬,配乐是《OVER THE RAINBOW》。那场戏本来剧本里是没有的,所以公司不让我拍,一拍就要增加100多万美金。我只好拿片酬来抵,拍到最后,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作者了。好莱坞就是这样,哪怕你拍的戏再烂,只要你能够不超预算,你永远都会有戏拍。这也是我想回国的原因。
潇湘晨报:但在内地拍戏,硬件上远远不如好莱坞。
吴宇森:其实内地有很多非常好的人才,只是没有一个好的工作制度。好莱坞的一些制度值得我们学习,比如工作时间不能太长,要保证休息等等,我希望自己能在这些方面引导大家。
潇湘晨报:这次拍《窈窕绅士》,有没有考虑将非动作、非古装的中国电影引入好莱坞?
吴宇森:经常有记者问我,什么时候中国电影才能赶上好莱坞,我说你别想这些没意义的事情。外国观众不一定一说中国片就只想到动作,《卧虎藏龙》票房那么高,他有武侠的壳,但内里是有很强的人文精神在支撑的。我拍《变脸》,也是把一部科幻片拍成了一个刻画人性的电影。中间有不少争执,比如结尾,我安排凯奇把屈伏塔的孩子带回家了,而监制坚持要男主角自己一个人回来。片子拍完后,我们做了一次试映,结果回收的观众问卷调查里,所有观众都在问那个小孩后来怎样了,监制马上向我道歉,要我重拍那段戏。所以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有没有武打,是不是古装,人性才是全世界共通的东西。
不能整天沉湎在悲剧英雄里面
现实—梦想—现实
“我发现我需要去关心别人的生活了,而不能整天沉湎在有自己影子的悲剧英雄里面。我把《赤壁》拍得那么励志,也是这个意思。我希望将来拍的戏能够让大家很快乐,知道人生还是美好的。”
潇湘晨报:你说你不会再做英雄梦了,要进入普通人的时代,所以拍《窈窕绅士》是个很自然的过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吴宇森:我年纪慢慢长了,人反而乐观一些,现在我对人生有不一样的看法了,有个很简单的例子,以前我喜欢看尼采的书,现在看朱德庸的《绝对小孩》。
潇湘晨报:但你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里,又要拍战争大片《飞虎群英》,又要重拍《喋血双雄》,这不是很矛盾吗?
吴宇森:没有人相信我啊!我现在更喜欢一些人性化的题材、文艺片,但老板们都说,你是大导演,你要拍大片赚钱。他们不相信,有些小片就算不给我片酬我也会拍。
潇湘晨报:其实你说一直想拍文艺片而不成,我们都不太相信呢。你看你自己开公司,拍个文艺片也不需要花多少钱。像这次,为什么不自己来执导《窈窕绅士》呢?
吴宇森:当有一天你被定义为大片导演,你就不能再去拍文艺片了,你要是跟人家提出小成本影片的计划,反而没有人敢给你投资了。《窈窕绅士》也不是我自掏腰包拍的啊!其实我也有几次机会可以拍文艺片的,后来都没有拍成,像《太平轮》就是这样。话说回来,其实美国没有一部大片是赚钱的,最赚钱的是中小成本投资的那些片子。我拍大片,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而是为了保持中国电影在海外市场的活力,同时也能为年轻人提供更多接触、学习电影的机会。你看《赤壁》的票房那么高,但成本还没全部收回来呢,美国要等今年11月才上《赤壁》,成本可能要等几年才能收回吧,所以我没太把赚钱这事挂在心上。
潇湘晨报:再这样下去,你就只能寄望女儿吴飞霞来实现你未完成的梦想了。
吴宇森:(笑)她会在我监制的《剑女江湖》演一个女杀手,是她主动提出要演的。其实她自己也拍过一些实验性、文艺性的短片,将来想当导演、编剧,其实在美国时她早就是我的导演助理了。她把电影当成一门艺术,我很放心,虽然艺术赚不了什么钱,但起码她这个方向是对的。所以起先我有些担心她能不能适应这么复杂的环境,考虑了一阵子答应了。我想这次经验磨练,可以让她深刻了解到怎么去做演员,当了导演怎么跟演员沟通。
提携新人的前辈
有机会要带孙红雷去好莱坞
A
潇湘晨报:《天堂口》你培养了新导演陈奕利,但票房口碑都不太好,是什么支持着你继续提携新人拍《窈窕绅士》、《剑女江湖》,乃至魏德圣的《赛德克·巴莱》的?
吴宇森:不是说有什么动力支持,新导演起步都比较难,我们的工作就是说服投资人,让他们相信这些新导演是可以拍出好电影的。
潇湘晨报:听说为了扶持新导演,你还受了不少委屈?
吴宇森:我个人没受委屈,我做监制比较轻松,只是给导演提提意见,基本不到现场,免得给他造成心理压力。可能张家振受的委屈会比较多,因为都是他在找投资,出问题了、超支了他都得独自应对,有时投资方干预,指定要用某某演员,张家振就要顶住压力。
潇湘晨报:演员方面,最近你看中了孙红雷,想把他推向好莱坞?
吴宇森:孙红雷是很难得的性格演员,可以传达出很粗犷的气质,也可以表现得很幽默。有机会我要带他去好莱坞看看。
潇湘晨报:要把他打造成发哥以外的另一个偶像?
吴宇森:也没有吧!我觉得这是一个偶像缺失的年代,为什么内地没有周润发、周星驰那样真正的偶像、真正的性格演员呢?因为没有合适的剧本!我觉得我们应该多拍些能塑造演员的戏。
潇湘晨报:你在《建国大业》里演了一个投诚的国民党将领,后来片子出来,鸽子戏没被删,你的戏反倒被删了。
吴宇森:我是看了报纸才知道自己的戏被删光光的。我没怎么难过,很正常啦,我也是导演,也会删演员的戏。就是比较遗憾,我觉得自己演得还是不错的。或许我可以在《飞虎群英》里客串一下,我演农民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也不会删掉自己的戏(笑)。
潇湘晨报:邬君梅说,像《建国大业》集结了这么多明星,在好莱坞根本不可能实现,连斯皮尔伯格都要羡慕韩三平导演。
吴宇森:其实好莱坞也有这样的电影,1960年代他们就拍过这样的电影,也是国家民族题材、战争题材。后来慢慢就不拍了。
C
潇湘晨报:有人说,你年轻时长得像孙红雷。那么有性格,当年情史是不是也很丰富?
吴宇森:(笑)我没他那样的气质啦!当然啦,我在认识太太前,也是很招人喜欢的,我中学是学跳舞的,专跳探戈、华尔兹,很多女孩子都被我迷倒了。不过自从碰上老婆后,就再也没人喜欢我了。我好专一的。
潇湘晨报:一般大导演身边都围着很多女孩子,但你不一样,连说起太太你都会害羞脸红。
吴宇森:我拍的是男人戏嘛,没那种福分啦。作为丈夫,我觉得就要专一,要对女孩子负责。(本报记者林树京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