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爱过的一些人,在记忆的深处,会天荒地老的吗?
下午我刚从小六的葬礼上回来。在小六的公寓里,一个人煮了一盘意大利面,还倒了杯酒。上次喝的时候,是和小六一起,站在28层的露台上,外面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亮着永不熄灭的灯光。
小六一直拙于表达,但那晚却对我说,他是第一眼就迷上我的。小六的背后是灯火阑栅的高楼,一盏盏夜灯相继亮了起来,分明在替我感叹小六的傻话。
小六的离开,让我觉得痛:上海,已经不是那个上海了。
1、在地铁里,他们交流着不知疲倦的微笑
2000年,我刚大学毕业。从江西小镇跑到了上海。
2000年的上海,充斥着打桩机的狂热和新千年的悸动。
在地铁车站里,我碰到了小六,他教我怎么买票,怎么进闸道,怎么看站名。那天下午,我在地铁站里,来来回回地,把地铁坐了很多遍,无与伦比地激动。“第一次看到火车在地下开,坐的人又是那么的干净。”这是我后来对小六说的话。
来来回回地,在车厢里我和小六又不期而遇。
小六每天背着相机,坐地铁从终点站出发,到原来住的地方拍些照,把快要掉的旧窗柩拆卸下来,和一些被人扔掉的旧式木桶、古老的箱子等一起,找一辆车子运回家。小六总是沿着地铁一站站地坐,一站站地寻找沿线被拆迁的旧房子,拾些没人要的破旧玩意。
下午的地铁车厢里,人们安静得像午后窗台边栖息的猫,呈现出慵懒而倦怠的神态。只有我和小六,交流着不知疲倦和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们就这样相识,一同走出了地铁站。小六带我在人民广场和南京路步行街转了几圈。傍晚,请我在北海路的小饭店吃了晚饭。小六拿出照相机,为我拍了几张照:身后,是笔直宽广的人民大道。潮水般的自行车流和喧闹的市声中,我扬着单纯的有些僵硬的笑容。
分手的时候,小六说:
上海这地方,你会又爱又恨的。
这是我到上海的第一夜。那晚,投宿在亲戚家的客厅里,翻来覆去一直想着小六的话。
2、JAMES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我被一家洋酒公司录取做市场助理,底薪2000元。搬出了亲戚家,在地铁沿线租了间600元的小屋。每天早上,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我一直试图寻找小六的身影:穿黑色高领T恤,斜背着大包,留着板寸头,目光炯炯有神的男人。嘈杂的车站上,上上下下的人群里,小六似乎从此没了踪影。
在公司为新人们举办的酒会上,我被一帮老员工毫无顾忌地“暗算”。每人面前一排“黄色潜水艇”(即把三种不同洋酒的混合在一起,并分出层次来)。我超级发挥,引爆惊人的酒量。近十杯“潜水艇”下肚,还在问,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啊。市场部经理JAMES大惊失色。赶紧喊停,他怕我是已经醉了。
晚餐后,一大班人又到卡拉OK里唱歌。我觉得头痛欲裂,胃里翻山倒海,又不忍拂了大家的好意。在洗手间里一番倒腾之后,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大家轮番唱歌,把我这个刚刚还在鞠躬尽瘁地喝酒的新人忘得一干二净。
凌晨一点,有人推醒我。一屋人都走光了,只留下JAMES开车送我回家。在车上,JAMES递给我一盒纸巾作呕吐用。看我难受的样子,有点心疼,说: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懂得保护自己。最后,把我从一楼背到四楼。为我脱了鞋,把我扶上床的时候,我又吐了,把他的领带搞脏了。
第二天,八卦消息已经在公司里漫天飞扬。人人都在猜测,市场部经理JAMES和新来的助理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通过公司内部的局域网,给每个同级的同事发了一封短信,同时CC了一封给JAMES。信里说:各位,是的,昨晚的新人酒会上,我酩酊大醉,有失一个标准的淑女身份。我的上司JAMES把我一路送至家门口。见我仍烂醉如泥,扶我进门并安顿好我。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下班的时候,我送了一条崭新的领带到JAMES的办公室,领带上的图案,是一朵朵黄灿灿的小花,有些雅皮。
3、在酒吧里,用她的歌,想把小六召回来
JAMES跳槽了。临走时,请我在徐家汇花园的“小红楼”里吃饭。那晚,我没有醉,醉的是JAMES。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我从来没被人追过,尤其被这样优秀的男人追,忙点头应允。
JAMES正在离婚,太太为家族的公司打理生意。她已经收到他的离婚函件,但是一直保持沉默,继续兢兢业业地做她该做的事。偶尔发封MAIL告诉JAMES台湾那边的生意进展,决口不提离婚的事。
我们同居的日子里,JAMES每周都要出差,聚少离多。我仍是每天坐地铁去上班,晚上,经常去一家有歌手弹唱的酒吧,那是一个女画家开的,墙壁上挂满了画家的作品。一个晚上,我都坐在那里听歌手自弹自唱,全部是《Hi, JULI》,《加洲旅馆》这些老歌。而酒吧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画家的一些朋友。有时,酒吧里还放一两部地下电影,比如《东宫西宫》、《谈谈情,跳跳舞》、《小武》等。
歌手有一阵子没来了,女画家说,他赚了点钱,一个人去四姑娘山旅行去了。
那么,没人唱歌了,是吗?
在我们这儿,谁想唱,都可以上去唱的,那歌手也不是专业出身的。女画家回答。
我就跑上去唱了。一直以来我都喜欢唱歌,事实上,也唱的不错。说真的,我爱看这些来来往往的男人和女人。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小六的影子。连续好多天,在台上我唱许美静早期的歌:从《城里的月光》,到《荡漾》,从《快乐无罪》到《蔓延》,“心荡漾,余情未了的心荡漾。记得你微笑时的脸,让我有勇气孤单”。唱的时候,便不能克制地怀念起小六来,在酒吧里,用我的歌,像召魂似的,希望把小六召来。
只要JAMES不在上海的时候,我就雷打不动地在晚上9:00出现在酒吧里。让酒保为倒一杯朗姆酒,在酒里兑一点点可乐。然后,像男人一样一饮而尽。有时唱一两首爵士,有时,有时是R&B。酒吧里,已经有些客人每晚过来听我唱歌。女画家还定期地在酒吧里举办一些画展和摄影展,来吸引人气。不多久,这个酒吧的名字和我的一起,就上了本地的英文生活指南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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