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ongshan

　　她手术的时候我不在。那时我还上学。她怕影响我学习，坚持不让家人跟我讲。直到十一放假要回家，才有人告诉我，她生病，动了手术，正住院。

　　一时就愣住。想她那样健康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

　　在医院里陪了她七天。已经手术完毕，身上有很长很深的刀口。医生换药的时候我不敢看，仿佛那疼痛是长在我的身上，心里跟着一阵一阵抽痛。不能哭。她告诉我要学会坚强。想要掉眼泪的时候偷偷咬自己的手臂，疼痛传达到大脑的时候眼泪便会止住。

　　是黑色的七天。一直尝试着把这七天的经历写下来，始终做不到。总是刚开了头，眼泪便无休止地流——我是如此爱她，一想起来心就刺痛不已，全身无力，再也写不下一个字。

　　她曾对我说，知道病情后她一直想，我不能死，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女儿还没结婚，生完小孩之后身体是最虚弱的时候，只有自己的妈妈才能照顾到最好。

　　我已经没办法再多说一个字。实在忍不住，背着她偷偷哭，在出去买东西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掉眼泪，常常是走错了路都不知道。像是晴天霹雳，仿佛天要塌下来，又像是踩在无数高高垒起的板凳上看风景，正看到热闹处，忽然凳子倒了。

　　她打点滴的时候我守在一旁，柔软地牵她的手，微笑，给她唱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的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心便痛得想要缩成一团，如果是鸵鸟多好，可以不闻，不问。至少心里会少些伤痛。

　　经常会在梦里面惊醒。梦到她不在了，坐在火车上一转眼便找不到她的影子，梦里面我跌坐在地上，哀哀地哭，一口一口地叫，妈，妈。醒过来枕巾已经湿了一大片，仍然是眼泪不断。梦中胸口巨大的疼痛仍然清晰地存在，捂住胸口，蜷缩到最小，像个孩子。

　　她是天使，甘心折翼到人间，给我无私的爱，现在，我快要失去她了？

　　怎么会？

　　小的时候总是不听话，和她对着干，有时候会故意惹她生气。她易怒，且脾气暴躁，我性格有和她相同之处。都是带刺的人，想要相互温暖，却在不经意间彼此伤害。其实心里面明白，她是爱我的，爱之深责之切，她不能容忍那些旁人犯烂了的错误在她女儿身上重蹈覆辙。对她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女儿。她希望她女儿可以和别人不同。可是我不懂。现在终于明白，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抵不过父母给子女的爱之一分。懂得珍惜之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爱她，报答她，她就要飞走了？上天怎么能如此残忍？

　　一直到我工作。偶尔回家，是一定要睡在一起的，睡时都要手牵着手。不敢多想，这样牵手的机会，可能以后也不会太多了。摸她的手背，已经是皮肤干燥、粗糙，青筋突起，心里便颤抖，曾经是 那样漂亮、健康、生动的妈妈。

　　她看电视中的专题，关于张洁写的那本《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一边看一边随着情节掉眼泪。我不敢去想她的心情。我承受不住那样巨大的悲哀。

　　手术后需要休息，可是她休了不到半年便又开始忙碌。给我织毛手套，毛衣，毛裤，一件又一件，一条又一条。我心里告诉我自己，这些东西，多年之后会引爆我内心一大团疼痛的回忆，会疼得我直不起腰来。

　　我愿意拿我的一切去换她的健康。我怎么可以，怎么能够就这样放手？她还没吃过她女儿亲手做的饭菜，没看到她女儿出人头地的一天，没看到她女儿结婚生子，没抱一下她的外孙，她怎么能够一个人离开？

　　她生病的时候我20岁。从此不再敢听、不再敢看任何有关母亲的音乐、书籍；从此即使站在太阳下微笑，心里也依旧是阴暗悲伤。

　　妈妈。我们一起手牵手。都说有信念，便会有奇迹出现。那么妈妈，我们来等奇迹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