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欢虽是个自梳女,理应遵守所谓的规矩和戒条,可在内心深处却是隐隐反抗的,年轻的生命里有着对异性和爱情鲜明的向往。初尝男女之情后,她一个人站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热切的双眼和微红的面颊,又闭上眼,用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想象着那个男人的手。这组特写镜头很生动地刻画了意欢对于自梳戒条的反叛。然而,她终究逃不出男权社会下对
于女人的控制。她用铁钩自行堕胎鲜血淋漓为的是免于被世俗耻笑以及投入猪笼溺死;她用刀割向自己的手腕因为她的男人写了一封不要她了的诀别信。
而玉环呢,我个人认为是三个女性中最具有进步性的。她虽然出身妓院,却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救过意欢的命,五十年后她又救过为情自杀的阿慧,她告诉她们的都是同一句“为了不爱你的男人,不值得”;她敢于在那个年代从丈夫家出走,之后又撇下丈夫纵身入水;她勇于表达自己不一般的爱。可惜,当玉环面对自己被丈夫出卖成为交易的牺牲品时,她只能默默地抽泣,选择接受和隐忍。
其实,即使是之前所述的自梳本身,也是具有这种局限性的。女人自梳隔绝的只是男人,却不是社会,不是仍然在男权社会下和男性话语下的生存规则。影片中有一个自梳女焕姐“结婚”买门口的场景。自梳女结婚就是给男方钱买个妾生孩子,将来死后好有人送终。焕姐“出嫁”前,在姑婆屋与姐妹们玩闹,摆出架势,口中念念唱道:“我手持钢刀杀杀杀,杀尽天下臭男人!”就是这个要杀尽臭男人的她还是害怕死后会成为孤魂野鬼,而这一套观念又是在怎样的话语社会下形成的呢?再看看当时男性眼中的自梳女——“处女织的丝特别柔”。也就是说,自梳,这样本身具有进步意义的一件事情反而又落入了男权社会的鸿沟中。
举了那么多例子,似乎说的是女性在追求自我解放与默认传统之间的矛盾。引申到现代,我无非是想说,当女性主义反对男权,要求以女性的话语来解构男权社会时,会不会在解构过程中又不自觉地使用了男权话语,反而成了一种“共谋性”的女性话语,即仍然是用男权中心文化的语言体系和话语机制来解构男权社会。这样一来,即使成功解构了男权,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尴尬境地。
2.“我做男人,你做女人!”
这是整部影片中最震撼我的地方。意欢羡慕玉环的舞姿,玉环要教意欢跳交谊舞。她们面对面,手握手。意欢问:“你做男人?”玉环说:“对!我做男人,你做女人!”仔细体味这句话,我们能发现不一般的含义。
整部影片中,男人,始终是缺席的。三个女人所面对的男人,无一不是负心汉的角色。阿华背弃了阿慧,另寻新欢;旺成贪生怕死,面对怀孕的意欢,他选择的是鱼塘;丝厂老板在金钱和利益面前,将自己的老婆玉环出卖了。男人在社会互动中应当承担的正面角色和功能从始至终都是缺失的。所以,玉环的这句话才让我觉得意味深刻。男人,只是成了一种符号,一种女人也可以替代的符号。当意欢在大雨中苦等玉环时,当玉环纵身入海对意欢不离不弃时,女人已经担负起了传统意义上的男人的角色。或许只有在影片如此的安排下,在一个“纯女人”的背景中,在只有两个女人而别无其他的时候,流露出的正是女性文本生命体验的最细致的刻画。它可以抛开任何已经固有的传统和常理,抛开男权社会男性话语下的法则。男人的缺失造就了这句话。我相信,这句话,是当时女人想说的话,是一种发自女人内心的女性的话语。
3.“我们都是女人,怎么可以?”
女性话语能被社会所接受吗?如果没被接受那该怎样表达?
由于我们目前所处的社会仍然是一个男权社会,因此女性话语暂时要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生存乃至繁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当玉环最初亲吻意欢的时候,意欢连忙躲开:“我们都是女人,怎么可以?”这句话虽出自意欢之口,却代表着整个社会的看法。也就是说,玉环那句发自女人内心深处的“我做男人,你做女人”的女性话语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允许存在的。我举这个关系到同性恋的例子或许有些偏激,毕竟男性中也有同性恋,也同样得不到社会的广泛理解。我只是想借用影片中最具有女性话语意义的话来说明这样一个问题——女性话语在男权社会下是不易被接受的。很多时候,看似开放的社会,表面上赋予女性话语权的态度,实际上并不意味着女性就掌握了这种话语权。
女性主义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标签,一旦被贴上,寸步难行。
于是,女人脱离了既有的话语体系和话语机制,她们就不能表达,她们的表达不被承认。当她们想表达稍微与传统话语有出入的体会时,只能用暧昧不明确的语言去阐述。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有可能提不出自己的价值观和立场。最终导致“失语”和无立场的“立场”。影片始终没有表明对玉环和意欢同性之爱情的态度,只是通过故事的叙述将玉环五十年来这种特殊的情感转化成心底默默的爱而不去张扬。
四.结语
很多人把《自梳》视为一部同志影片,其实我更愿意将之看作为一部经典的女性影片。因为电影本身并没有着很多的笔墨在同志上面,而是将女人的生命体验呈现在我们面前。其实,女性的话语并不必然比男权中心体制所制造的话语有更多反叛,而是提供更真实、更准确细腻的女性体验罢了。当女人丧失把握语言能力的时候,只有生命体验本身才能成为一种潜在的话语了。它会冲破封锁思维的语境,向已成规范的意识符号质疑。我想,这是我认为的这部影片的最大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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