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于胡底”的白领们
白领们的压力之大,使得他们近年来成为各种维权的带头人,他们甚至一改不关心国事的习惯,而成为有所宣泄表达的爱国者
文/余世存
我国的现代转型,使人们“恍然大悟”地理解到,其成功必然寄望于市场空间的拓展、中产阶级的壮大,如今改换了称呼,叫公民社会。
这种依附型的现代转型,使得人们天真地或不怀好意地为“市场经济”、“公共空间”、“中产阶级”呐喊助威,我国的“白领”阶层在这种情况下“粉墨登场”。作壁上观的阶层或人们要么沉默,要么突然间暴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他们看着这个年轻的阶层如猴一样被戏耍。
除了对知识分子的爱恨交织外,社会、民间也不吝表达对白领的关心。人们已经在顺口溜里表达了对白领们的嫉羡,并用自己的等级观念为白领们分类:“一等女人嫁美军,二等女人嫁皇军,三等女人嫁国军,四等女人嫁伪军,五等女人嫁……”这种势利且不论,白领们确实承载了太重大的社会使命:人们希望白领们先富并带动女人家眷进而带动大家共同富裕,人们希望白领们能够独立于传统的体制成为真正的现代公民。
当是时也,白领们也确实表现出一种新鲜气象。他们有自己的形象标识,“绝大多数人赖以生存的主流生活价值,他们很早就拒绝了。”但他们自成了主流,无论他们如何另类、各色,他们确实消解了“崇高”,他们给我们社会引进了“格调”。白领成了青春永驻的代名词。他们制造了时尚,引导了一个传统的土得掉渣的社会如何吃穿,如何使用电器,如何进行网络的虚拟生活。
社会学家从社会结构的角度认为,一个社会总有中间层起着稳定的作用,甚至在60年代那样一个总体性社会里,尽管社会运动不断,却能保持长期的稳定,也是因为它有工人阶级,这样一个利益有所保证的中间层在社会结构中起到的特殊作用,使得他们完全可被称之为“准中产阶级”;当代中国也是,改革开放中期的中国社会,如要评中坚力量,评选“准中产阶级”,也许人们都会推选白领们。
但这个阶层缺乏自我意识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总是被他人命名,比如被称为“小资”;他们缺乏大的社会关怀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跟“愤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力量,他们冲击了传统体制,比如“单位社会”几乎被他们冲垮,他们没有表现出大的社会关怀,但他们的关心是具体而细微的,在环保、动物主义、发展主义、女权、弱势等领域,白领们是先行和最有力的支持者。
时移世异,单位社会跟市场联手反噬他们,白领就成了待宰的洁白无辜的羔羊。股市、房市、车市、教育、医疗,甚至利率,每一种被单位圈定的市场之手都来剥他们一层皮。白领们的生活节奏依然飞快,只是多了紧张和压力,他们对未来已经没有了从容和预期。他们在我们社会里的地位,连才进城没几天的农民都看出来了:他们哪里是中产阶级,要说今天的中产阶级,倒是有一个,那就是我们一体化或联盟化的公务员队伍。白领们只是高级打工仔而已。白领们的压力之大,使得他们近年来成为维权的带头人,他们甚至一改不关心国事的习惯,而成为有所宣泄表达的爱国者。
说白领回到家常,回到了一种正常的序列,就像说他们曾被不正常地对待过,他们从天上跌到地上,从云间跌落红尘,不过是说明白领回归了传统,或说被传统社会收编了。但一个社会的“准中产阶级”或中间力量,一个社会的转型不得不依附于公务员队伍,岂不是比指望白领更有悲喜剧意味。改革开放一圈,社会结构在增富中回归了它的本性。那些指望中产阶级、市场空间、白领、公民社会的朋友不知“伊于胡底”。
让一部分人承担现代转型的重任是不切实际的,效果也不大,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这种时代精神里消磨人生。让少数人少数地区先富;从赞美发明承包制的农民,到指望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到经济能人和企业家,到公务员;从温州模式到珠三角到长三角到上海;从改革一代到新的人类;从白领到志愿者;从阶层到地域到代际到义务奉献,我们做了看客,也做了吹鼓手。社会福祉和个人心态如何,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作者为北京著名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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